第9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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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思衡赶紧摇头:“别,我对狩猎有点不愉快的回忆,还是在这处咱们一家人聊聊天说说话,多温馨惬意……等等,阿慈呢?”

转眼间,卓家的帷庐里就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八成是去找虞家妹妹玩了。”慧衡笑道,“算了,他们年轻爱动的,怎么会愿意同咱们坐在此处,不过哥哥,你不去找云小姐见上一面么?”

“这里人多眼杂,还是算了。”卓思衡似乎真的认真思考后才给出答案。

慧衡暗自想了想,只一笑带过不再言语,举起茶盏道:“那……就只好由我这个懒怠的妹妹陪哥哥以茶代酒共赏半夏风光了。”

卓思衡笑道:“果然还是阿慧最贴心。”说罢也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风吹起帷幕,远处可见高台之上,皇帝早已就座其间。

然而今日,坐在他身侧的不是皇后也不是罗贵妃,而是宣仪长公主。

看来自己所期盼的事今日就会有结果了。

卓慧衡顺着哥哥的目光也看见了高台之上微妙的座次变化,她沉吟后幽幽叹道:“哥哥,我不担心长公主,她是必然会应允的,毕竟此事她所受益无出其右……我想这也是长公主一直以来的夙愿。但……官家真的会应允么?此事若有人拿什么外戚党锢那些事来大做文章,怕又是一起风波恶……”

“能不能成此时已不在你我,而在长公主了。”卓思衡低声道,“权力会驱使人去竭尽全力争取。像长公主这般地位,一旦有染指更高更大权力的可能,是断然不会轻言放弃的。当年镇定二公主不也是如此么?可惜她们之后难有人继,今日,或许真正的二位公主政理德念的继任者才方出现。”

卓慧衡望着哥哥仿佛参透一切的神情,问出了压抑已久的那个问题:“那哥哥你呢?你……会为权力做到哪一步呢?”

她静静等着回答,最后却只等来一句比帷幕还轻飘的四字话语:

“我不知道。”

……

“咱们去哪?”卓悉衡看着杨令显和杨令仪带他骑行越来越远,于是问道。

“当然是去林子里射鹿了!”杨令显自马鞍上解下弓箭扔给卓悉衡笑道,“咱们家的蜜汁鹿脯可是最好吃的,今日咱家也带了厨子来,咱们猎一只回去,进上的那些剩下的就一起吃!”

“四哥,你是不是窝在太学都忘了怎么骑马啦?这样慢!”杨令仪已打马跑远,在林边的桥上招呼道。

卓悉衡在家中行四,杨卓两家关系走得近,故而彼此之间要么直呼姓名,要么亲昵些就叫排行辈数,他叫杨令仪一句四妹,杨令仪称呼他一句四哥,两人已是自许久以前便习以为常。

杨令显和卓悉衡对视一眼,俱是含笑,二人也催马追赶,三人如电逐风,穿过林地,径直冲入林中。

除去他们,也有几家少年携仆令从好大架势往林苑里去,杨令显怕被人抢了先,就摧着马朝深处去,眼见身后之人越来越少,他才放下心慢催坐骑,搭弓在手,与卓悉衡和杨令仪一道慢行林间。

三人屏息凝神之际,刚巧见一斑鹿自右侧蹿出,杨令显眼疾手快射出一箭,却被灵巧小鹿闪避而过,眼看它正要溜走之际,卓悉衡的箭应弦而发,不偏不倚正中鹿颈。杨令仪正要叫好,却几乎同时有另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眨眼间只在卓悉衡的箭命中须臾瞬间同时射中鹿肩。

“还有人和咱们抢猎物不成?”杨令显扯住马缰四顾,仿佛随时要下去和人拼命的架势,“是谁!出来!”

卓悉衡倒是很冷静得跳下马并拴在附近树上,去检查已毙命的鹿,但见自己的箭没入一半几乎只留后杆与尾羽,另一个箭则只有箭簇中入鹿肩。

这支后来的箭有着光滑且坚韧的桦木杆,桐油洁亮,尾扎隼羽,在前端刻有一个行小字,卓悉衡看清后猛地愣在当场。

不会这么巧吧?

此时马蹄声渐近,原本影影绰绰的人如今穿过密林清晰不少,只见一对朱色猎装的青年男女领队在前,其后几位禁军打扮的军士紧随。

杨令显一看到来人,立刻翻身下马,没了刚才要干架的莽撞劲儿,规规矩矩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杨令仪是第一次见太子,也跟着哥哥不敢多看,卓悉衡倒不是第一次……可是上次那一见还是几年前的大相国寺,眼下重逢,太子和身后的同样穿着以皇室贵胄朱色服饰的少女他却从未见过。

“不必多礼。”太子也跳下马来扶起杨令显,可他看到卓悉衡后,立刻本能得退后一步,方才的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仪态也不见了。

杨令仪好奇暗道,怎么太子见了我四哥好像见了鬼一样?

卓悉衡这次总算明白太子看见自己的反应是何缘故。他们家早就被大哥提醒过与任何当今皇帝直接的亲属都要保证除公事外少私交的距离,尤其是太子,更要慎之又慎。并不是他们家要以先前为戒闻风而动,而是眼下太子的身份与救过太子的大哥之间过于尴尬,少些往来对自家和太子都更多好处。

于是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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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衡略理了理装束再拜太子,却始终站在亡鹿之侧,没有朝前走半步。

太子刘煦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对比卓悉衡的冷静自持,他顿时自惭形秽,心道不愧是卓侍诏教养的亲弟弟,一举一行都有家门风范,自己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顾。

此时刘婉也瞧见卓悉衡,她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但又想不起来,行至兄长身边想探问,但又见到兄长神色不大对,她未免场面窘迫,率先言道:“此鹿是你们先射中的,我同太子哥哥便不夺人彩头了,哥哥,猎物还多的是,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

刘婉通身天家公主的气派与姿仪,却毫无骄横无理,声音也轻妙和缓,她人如其名清扬婉兮,杨令仪见她风姿不凡,又称“太子哥哥”,便知道她乃是当今青山公主,又回忆起之前自己代哥哥去私下为卓悉衡传话之事。

大嫂也曾提醒过他家的兄妹几人,不要随意与圣上的几位子女过多接近,只是当初之事为帮卓家,也顾不得许多,杨令仪听着公主开口,感激她给双方都找了个好顺路。

眼下相遇与其说惊喜不如说尴尬,太子听了妹妹的话赶快接道:“是了,我的箭也未射到要害,猎物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咱们走。”

偏偏这个时候,愣头青杨令显开口叫住了太子和公主:“太子殿下!你们要是空手回去是不是也不太好?不然这鹿……咱们就见者有份一分为二?”

卓悉衡很是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直心肠的朋友什么话好,但一想若不是挚交实心实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当初哪里得到那样机要的消息?

他也不好再沉默,主动说道:“不敢与太子争锋,请太子分鹿。”

太子不是爱炫耀争强的个性,听了这话他只会诚实得感觉困扰,但眼下如果自己真一走了之,好像显得像是落荒而逃,况且还有父皇为保护他二人安全亲点的禁军跟从,也不是私下自行,传出去也是难听。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稍加思索,很快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我既射中鹿肩,那便只割此处好了。”

听得此话,太子身后戴甲侍卫中走出一人,上前去使贴身环首佩刀将鹿肩两刀斩下,用准备好的油布裹住,献至太子面前。

而太子接过鹿肩肉却并未挂佩马鞍处,他捧着鹿肩走到杨令显面前道:“这肉你们先代我保管。”

杨令显一脸茫然接过鹿肩肉,回头看了看卓悉衡,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犹豫道:“这……”

“只是代为保管烹调,待到进上时一并为父皇献上,也是可表的心意。我不通烹调,却知道鹿肩是鹿身上最佳的美味,你们既选鹿猎,便是有把握调制出美味佳肴来,我不过是经过路过不想空手而还随意一射罢了。美味当献于父皇,我怎么敢擅自割走享用?”

太子说这话时有雍容大雅之感,个性直率如杨家两兄妹当场信服,直道鲜明。卓悉衡却觉得震惊。

素来只听说太子庸懦软弱,且遇事沉默寡言不知变通,可面前的少年人却从容自若,既能周全臣子的收获和面子,又替自己以孝义理为先,树好安全的庇护。

这和他听说的太子完全不同。

太子……当真是那个为人所熟知的太子么?

还是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卓悉衡一时难以分辨。

而此时太子已然带着妹妹青山公主刘婉上马,与三人作别,轻骑离去。

“哥哥,咱们真的要空着手回去么?”

沿林中道路并肩慢马而步,青山公主刘婉忧心忡忡问道。她的哥哥,当朝太子刘煦已经一言不发一箭未射许久了。

“这个时候,大概像样的猎物都没了,此地林苑又小,不比太苍原,咱们转了一圈没有收获,那就只能空手而还了。”刘煦无奈笑笑。

“母后当然不会苛责咱们,但父皇如果挑你的不是可如何是好?”刘婉眼珠一转,先警惕得看看身后十几步远的殿前司禁军,确认这个距离他们听不见再悄声道,“不如一会儿我假装坠马,你就说急着送我回去,所以耽误了追猎,这样父皇就不会怪你了!说不定还会嘉奖你呢!”

“胡闹!”太子虽说是斥责妹妹,但他的语气根本和原意没有任何关系,“卓侍诏要咱们兄妹珍重自身,你这就忘了?你这坠下去如果真的伤到,我如何向母后交待?你老老实实坐好!”

刘婉无奈叹气,只道:“是是是太子殿下,遵命。”

看妹妹略显沮丧的样子,刘煦忙出言安慰道:“其实空手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母后不是和咱们说这次水龙法会不要顾着出风头,这满朝文武和亲贵功勋全都伴驾而来,咱们要是太出挑,显得未免有点刻意卖弄,做好自己本分也就够了。”

“母后的话确实没错,可咱们是连本分都没做成呀……”刘婉忿忿道,“哥哥你没看二弟出发前耀武扬威的样子,还说大声说要猎熊给父皇享用,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我看这次法会的风头都让给他好了,就算不让,他也都抢了去。”

“你和弟弟计较什么,再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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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个性肆意随性,父皇也夸奖他不拘谨够洒脱有古豪士风范,咱们又去争这个做什么呢?”太子说话和做事总有种细嚼慢咽的舒缓劲儿,劝人更是如此,“好了,我们沿途看看是否有小的猎物,最好……还是别空手回去吧。”

刘婉也不再负气,重新振作道:“好!实在不行,咱们去河里摸鱼好了!”

“那倒也不必如此吧……”刘煦实在不想再泡进水里,想到当年秋狩的变故,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此时,青山公主已经打马冲了出去,叫他赶紧跟上,二人又重新开始寻觅猎物。

……

卓思衡狠狠得打了个喷嚏。

“哪有人六七月打喷嚏的?你是不是这几天在国子监没日没夜累找了?”佟师沛停下脚步问道。

卓思衡摇摇头,说道:“这几日事情少得很。大概是水边清凉些,不比方才咱们帐子里。”

佟师沛一家在卓思衡和卓慧衡正聊天时前来拜访,赵兰萱正要同自己的好姐妹说些体己话,于是两个男人就被赶去河滩上漫无目的散步了。

“我想也是,眼下不管是太学还是吏学,国子监各项各事都已井然有序,听说御史台和巡检司前几日将第一次学政考课的归齐折子交到了中书省,官家是否有阅我尚且不知,然而你看这几天里风平浪静,中书省半点消息也没有,可见事情一切顺利。你也没什么好再担心的,今日不如好好轻松轻松。当然,如果没被传召的话。”佟师沛生怕卓思衡提醒自己来扫兴,赶忙给自己的话加个特定适用范围。

卓思衡摇头笑道:“你在中京府管些远郊近县的琐碎事,怎么这些机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事情再忙,也没你这位置多烦cao心,你啊,不必替我去打听,先做好自己的事,也好让佟伯父放心。”

“他过了这个冬天后精神好得很,我女儿才多大?他就想教孩子读书了,天天捧着本千家诗抱着孩子读来读去的,美其名曰先熏陶一二,我看他眼下是半点也不担心我,只想含饴弄孙。”自从佟铎身体好转,佟师沛的心情也转好许多,有了女儿的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闲逸少年,说话透着与生俱来的松弛轻快感,“对了,他吏部那些故交隔三差五来想找他诉苦,我爹拿身体差当幌子全都拒之门外去了,你记得对外别说他大好的事。”

“这我知道。怎么那些人还去找他?吏部的事情还没完?”卓思衡奇道。

佟师沛诡秘一笑,凑近卓思衡低声道:“你是不知道如今吏部闹成什么样子了。自打上次我中京府治下桃兰县的知县将吏部借中察考课苛待地方官吏的事面陈圣上后,好些衙门的官吏都去告御状,甚至连浑天监察院的官吏都有联名上折子的。”

卓思衡知道前面,但不知道后面,为求避嫌,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在风波后离吏部远一点,一个是确实不该牵扯,毕竟穷寇莫追,以免过犹不及引起皇帝猜忌,一面是他答应过沈相不去落井下石,那瓜田李下的事他自然要少沾惹。可事情怎么会闹到浑天监察去?那不是替皇家观星和天气预报的地方么?

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吏部急着做出中察的成绩来证明自己没有随意弄权,所以各处吹毛求疵,他们不敢挑拣京畿要务衙门来处置,便去找那些没权没钱清水衙门的麻烦来给自己充场子找面子……”

佟师沛道:“可不是,浑天监察院是倒了霉,咱们官家不比先帝,除了节庆祭祀和驾行这类惯例的事,几乎不召见浑天监察院,也不是那样看重星宿之事,这才让吏部觉得人家是好拿捏的,弄得浑天监察院一共上上下下才七个人,竟有六个考课不过,你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确实是有点欺人太甚。

“但纵然官家不召见,可浑天监察院却有职权能直抵天听,他们官禄虽微,按照祖制可以直行上奏圣上报请天象异动。”卓思衡觉得这届吏部真的不行,郑镜堂一走,立刻就不成样子,连点盘算都没有。

“所以呀,前几日中察刚结束,浑天监察院就以天象为名上奏啦!”佟师沛意味深长眨眨眼,“说是月接连犯毕大、牛宿和建星,揭示了国之忧患乃是臣子相谋的下犯上之相,还说,荧惑逆行入太微,国将不安,太白见昼,有强臣惑主。”

卓思衡虽然大概猜到浑天监察院的说辞,但真正听完还是震撼了:“不过几日当中能有这么多如此复杂的星象?”他对天象星宿这套是完全不通的。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浑天监察院说了,这是自中察开始以来陆续出现的星象呢,他们起初觉得不过一个,没什么必要小题大做,可到中察结束,谁知已积累这样多丧乱之相,他们是‘微末官吏’无有‘擅专之能’,所以就很是‘惶恐不安’地禀告圣上,请求圣断。”佟师沛用自己阴阳怪气的语调去转述浑天监察院阴阳怪气的上书,别有一番风味。

卓思衡差点乐出声来,只是往来偶有行人,还多是他认识的,总得见面打个招呼,实在不敢太夸张的表情,可他心中是真的好久没这么欢乐了。

真是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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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强人磨。

“那吏部怎么说的?”

“说他们挟私报复,以星宿之说谗妄朝政。”佟师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这个表奏上完,立即蹦出好些江南府和宁兴府的地方小官联名请奏说此次考课苛而滥痈,所以说吏部说的谗妄立刻就不攻自破了。”

就像堤坝被凿刻开一道缝隙,多年来郑镜堂坐镇吏部以此挟制各方的积弊狂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将裂隙冲成缺口,再想堵上却是难了。

只是可惜沈敏尧希望朝局太平的想法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沈相想必四方奔走定然很忙碌了。”卓思衡似是叹息般说道。

“你没说错,沈相这次还跑去那些中京府报奏吏部失职的地方上,要去看看实情,圣上也准奏了。沈相至今仍未归来,听说家里妻子还病着,哎,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佟师沛说着笑了,“但大哥你赢得是很漂亮的,眼下吏部再不敢找你麻烦,不,是整个官场都没人敢触你一点霉头。”

卓思衡正想开口问那是不是自己这个卓阎王的管辖范围又大了不少,忽听一阵喧嚣刺耳渐渐逼近,好像狭小居所涌进数十只雀鸟一般吵闹。

佟师沛也同他一起朝声音来的前方看去,只见一群子弟拥簇同走,他们当中最显眼的便是一位身着华贵朱衣的十七八岁少年。

卓思衡二人沿着河道散步已行至行营外沿,此地没有那么宽阔,只能看见帝驾所在高台的一个尖角。云集周围岸边多是劳作采集的侍女和一些携家人友人漫步至此的官勋,或是三两华衣少女架庐斗草饮茶,消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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