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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见这群五陵少年般的人物蜂拥而至,便都主动让开,时不时有避闪不及的哪家仆役,都被这些人的随从不由分说怒喝赶走。

而当此时,两人好巧不巧正逆迎着他们打猎归来的路走,佟师沛见着这些浪荡子弟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虽然女儿只有不到两岁——一想到自己女儿十几年后开始谈婚论嫁,所门当户对的就都是这些货色,佟师沛心中就烦怒异常,想去替他们爹娘抽他们耳光。

而卓思衡则一眼认出朱衣少年正是当年皇帝的第二子越王,他不希望同皇族打交道,于是对佟师沛道:“方则,咱们去到那边林荫下转转,我也刚好有些口渴。”

可佟师沛此时忽然意识到,不对,自己的大哥不就是国子监太学的司业么?自己不能管辖,可他能啊!佟师沛在这些小计谋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立刻道:“大哥……天太热了,我好像有点头晕。”顺势便要斜里倒下。

卓思衡吓得赶紧扶住他,去试探额头是否有热感,又看是否唇色变淡,连问他可有带避暑的草药香包,哪里最不舒服。

谁知忽然佟师沛又没事儿似的站直道:“诶?怎么不晕了?”

就在此时,那群少年已经行至他们面前几步远,比人先近前的是股强烈的刺鼻酒气。

“让开!好狗不挡道!给越王殿下让路!”

因避开今日法会皇室朱衣的吉服,众官吏不分品级皆穿着素色常服,待到夜里群臣宴饮才再穿着朝服以示隆重,再加上卓思衡和佟师沛都显得比实际年岁要清隽许多,所以那些狗仗人势横行的下人才没认出眼前的两人皆是当朝从五品绯服官吏。

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走在越王身侧的几人明显已经步态摇晃了,而他们身后是七八匹满载而归的驮马,还有两人架着一只死熊。

此时,人和猎物都因挡在路前的卓思衡与佟师沛被迫叫停。

立刻便有三四个剽悍的仆从走上前来,打量一下两人的衣饰后叫嚷道:“哪家的子弟,越王殿下的路你们也敢拦着?越王殿下得猎归来,是去给圣上送猎物的,你们在这里是有几个脑袋?不要……”

仆从的那句不要命了还没说出口,却被一个极其凶猛且出其不意的响亮耳光抽得整个人翻旋在地。

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跟在越王身后的一个子弟,只见他惶恐至极,声调都瑟缩着道:“见过卓司业……我家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卓司业千万不要……不要怪罪!”

说完就行了个见师大礼。

此句一出,方才还醉醺醺全无仪态的几个少年全都激灵酒醒,从越王身后蹭蹭蹭跑出一半的人来,齐齐道:“见过卓司业,问卓司业安。”

还在越王身后的几个人从穿着上也看得出来是武将家世出身,他们没有读过太学,只闻听过狐朋狗友口中恐怖的卓阎王,此时见到,竟觉得此人气势比越王还足几分,一时也噤声不敢言语。

“臣卓思衡,参见越王殿下。”

“臣佟师沛,参见越王殿下。”

卓思衡和佟师沛没有先回应这几个太学生,而是先以臣子的礼节见过皇子。

佟师沛垂首时忍不住想笑出声,但为了氛围,还是努力忍住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越王也忍不住用异样的目光去打量卓思衡,他显得比自己那些跟从们都要沉着,扬声道:“见过二位大人。”

得到回应,卓思衡与佟师沛一道起身,他这时才对几个仍旧保持躬身俯首的太学生说道:“这不是在国子监太学,各位世子不必多礼。”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却让面前这九位少年都浑身一悚,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来。

从表情来看,他们似乎是想说卓司业饶命的,佟师沛忍不住心中感慨,当国子监太学的官吏真好啊……

“卓司业!我……我是写完了卓司业所留课业才同家人前来游幸的!”

方才掌掴自家无礼下人的那个少年说话气息已稳了下来,可语调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惶急。

卓思衡早就看清其人身份,但此时才仿佛刚认出来道:“原来是长庆侯世子。世子上次月测的时策答得实在有待提高,可史论诗却颇有言叙,可见前四史没有白读。”他言谈温雅亲切,面带慈意,仿佛是体贴的老师关怀后进的学生,越王和一众军中子弟听过后都觉得不过是个做官的迂腐文弱书生罢了,怎么会教人怕成这样?

可太学生们听了点评,却都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有劳卓司业指点!今后我定然更加孜孜不懈,力学不倦!”长庆侯世子再拜道。

这位世子便是卓思衡新官上任一众太学生打闹国子监那次最出格的人之一,他带了自己一个侍婢女扮男装称作伴读,结果没想到……他是最出风头的那个,也是后来最惨的那个。

长庆侯被圣上申斥后,非常负责任得教训了儿子一番,这次任凭世子的隔辈家长老人们怎么哭求都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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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第一次还不服气,谁知道卓司业的手段从来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次次相辅相成,几次三番之后,长庆侯世子成为了太学里的模范学生,虽说成绩还是不怎么样,但从不迟到早退,任何规矩都无不听从。

卓思衡此时也明白了佟师沛那点小心思,心中笑他当了爹却还是顽童心思。不过此事到并非完全不该他出面,虽然他确实管不到越王头上,也犯不着管,然而这些是他的学生,总要提点一二。

还是要拿出一点副校长兼教研室主任兼教导主任的威严的。

“你们可是有饮酒行乐?”卓思衡含笑问道。

就算喝了酒,方才与卓司业不期而遇的巧合也让这九个人酒醒大半,听了这句话,更是不得不全醒。

“我们再也不敢了!”立即有几个学生出声道。

“今日是水龙法会伴驾之日,尽兴游玩便是圣上的旨意,你们又不是饮酒入学,何错之有呢?更何况是陪伴越王游兴,此举并无失当,反倒是少年朝气,应该的。”

听卓司业这样说,九人纷纷松了口气。

“但是……”

这口气松到一半,连心都跟着一并重新提起。

“饮酒纵马,刀箭无眼,终究还是要小心为妙,法会是为赏心乐事,千万别酿出祸端,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卓思衡后一句话说完,太学生们已是大汗淋漓,均道听从卓司业的告诫。

警告的责任卓思衡是做到了,他此时转头看向始终盯着自己的越王礼道:“臣施教学生,让越王见笑了,请越王先行。”说罢与已经憋笑把脸憋红的佟师沛一齐让开路去。

然而越王此时已经不想走了,他看着卓思衡,右手执箭支边轻敲背脊边说道:“卓司业,本王知道你箭术了得,当年你从狼口之下救下我兄长便是靠着无双弓法,怎么没见你去狩猎?”

当年的越王还是个少年,卓思衡依然记得此子打马催促部下时的扬耀之锐气。然而今日看来,这份锐气似乎有些仍保持在天潢贵胄的仪态之际,有些却已经变成隐约志大而骄的脾性。

不过还不是时候急着下结论,卓思衡很少接触皇帝的这几个孩子,对越王的信息收集得仍不够充分,他还需要言谈几句才能初步判断。

“殿下谬赞了。”卓思衡谦卑道,“臣近日事务繁忙,不胜体力,无法纵马驰骋开弓得猎,只能待到入夜宫宴之上以逸待劳。今日见到越王殿下英勇彪炳,便知道今晚臣得蒙圣恩,有望一饱口福。”

这话说得越王很是受用,他原本因为卓思衡竟让他的随从如此温驯而感到有些恼怒,此时看其对自己还不是毕恭毕敬,于是颇为顺意道:“也不过是小收获罢了,和本王去年秋狩相比不值一提。可惜那时卓司业尚在瑾州,无缘得见,也是遗憾。”

越王知道自己的任职与曾就任的地点,那他必然也了解过朝政,不似一般游走闲散的浪荡子弟。

“臣深以为憾,今年若有幸伴驾秋狩,定要瞻仰越王英姿。”卓思衡恭敬道。

越王隐约有些奇怪,卓思衡明明恪守仪度恭而有礼,他却仿佛略觉哪里不对,好像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可一时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打心底只想离此人远些。

于是他将箭支丢给一旁的跟从少年,说道:“本王要去给父皇送猎物了,告辞。”说罢也不多看卓思衡一眼,带着人浩荡离去。

九个太学生走之前还不忘给卓思衡再行一次师礼后才匆忙跟上。

“你觉得越王怎么样?”

看着这队肆意的人马渐行渐远,佟师沛忍不住想知道卓思衡的想法。

“他一点也不像他爹的儿子。”卓思衡笑了笑,将话说得言简意赅。

……

“看你们几个那窝囊样!一个竖儒也给你们怕成那副样子?”

越王身后,几个平常就大胆今日还吃了不少酒的武将之家子弟忍不住嘲笑长庆侯世子与一众国子监太学生,“还他娘的执师礼,诶呦,这可是在法会,你们才是尊贵的,他是个什么东西?官袍都不配穿!”

长庆侯世子的反应和其他太学生一样,全都齐齐回头去看此时和卓思衡的距离,但见两方都已走远,无论如何是听不见的,才稍微放心,转过头来怒骂道:“你小子知道个屁!他诨号是卓阎王,你知道什么是阎王么?你在丑丘八堆里打滚,哪知道咱们在太学吃得苦,要是被他整过一次你就知道什么叫龙王三太子撞见哪吒——筋骨皮一样不少给你全扒了!”

“他真这么吓人?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和咱们殿下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哪像会有雷霆手腕的人。”几个武将家的孩子仍是不信。

长庆侯世子此时才觉得这些同辈的玩伴全无眼珠,根本只会以貌取人,实在没有脑子,自己怎么就跟他们混在一处去了?真是不可救药。但话赶到此处,他还是继续说道:“你们小看他倒没什么,但是别惹他!我告诉你们,听我爹说,这卓阎王连吏部都敢咬一口!你们难道没听家里人说这段日子朝廷的风声么?吏部都被他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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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再骄横能比天官还强豪?”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而走在最前的越王刘翊的脸色也随着他们交替的话语愈发阴沉。

卓思衡与佟师沛二人一路漫步回到自家荫棚,正瞧见邰江上挂满彩绸的帆旗船疾驰而过,鸣锣响号自江面隐约传来。

听闻此声,佟师沛的女儿佟盛荧不但没哭,反而大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着:“船!船!”卓思衡掀开帷幕,自妹妹手中接过女孩抱着,看她可爱古怪的眉眼就打心眼里喜欢。

“阿……伯伯。”阿荧似乎是想叫大伯伯,两岁的小孩口齿尚且不够清楚,稚嫩的声音吞了字后更是惹人疼爱。

“阿荧认人叫人都这样快,我们家阿慧也是这么大就能记人了。”卓思衡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妹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这是好事!说明阿荧将来能像她慧姑姑一样英才过人!”佟师沛一边逗着卓思衡怀抱中的女儿,一边笑着说道。

卓思衡看着阿荧乌黑如明亮星丸般的眼睛说道:“等到阿荧长大的时候,说不定也能考个女状元回来。”

“好像竞舟开始了!”赵兰萱和佟师沛一样,都是做了父母的人,仍有活泼的心性,她最爱热闹,看见各家船只均已在船头挂帜,连忙招呼大家。

原本竞舟只是水龙法会其中为祈求夏秋无旱水陆风调的一个祭祀仪式,由礼部放出彩船,引火烧焚,再由一船选出的亲贵追逐火船,以水灭之,求得年收大好祛灾禳厄,后来才成为京中官宦权贵人家逐浪争锋的赛舟会,仍是以火船点燃为号,只是改为此船在远处固定处烧焚,各家各府的家丁悍勇cao舟自同一线争相竞逐,看谁能第一个抵达引燃彩船。

此事为争第一不单是图个热闹和好胜,一来是吉彩兆头,二来是皇帝会为头名嘉赏,能得赐宴旁坐对许多人来说便是无上荣光。

赵兰萱一面说着当年自己哥哥如何英勇,率领勇卒先拔头筹,一面翘首以待。

听她这样说,第一次看竞舟的卓思衡也燃起了兴趣,抱着阿荧一道朝邰江之上那数十个舟楫处望去。

……

“阿慈,你真打算这么干?”

虞芙捏着卓慈衡换下的衣衫,快给团团揉皱了,她五指蜷曲不安,好像非得这样才能说出话来。

“有什么不行?你难道觉得我不够骁勇?”慈衡此时已经换上令国公府竞舟船勇的玄色衣服,将腰带三重两叠地利落系紧,炫耀般拍了拍自己的身板,“怎么样,是不是不比你家那些训练有素的船勇差?”

“可你这张脸怎么看都还是女孩子啊……”虞芙快急哭了,“让你大哥知道可怎么是好?你快换下来吧!”

“放心,我早有准备!我可是人称杏山乡小诸葛的卓慈衡,哪会露出这种轻易看穿的马脚?”说着卓慈衡往衣衫肩膀里塞了自己的手帕垫高,又从怀里掏出条巾帕蒙住口鼻,只露出眼眉,“这样不就看不出来了?”

确实,慈衡的眉眼足够英气,乍一看只像是略微文静的男子罢了,但虞芙还是不放心,也不敢肯定她的办法是好的,只能勉强说道:“你戴着这个怎么和其他人解释?你是竞舟的船勇,又不是江心劫船的水匪!再说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船勇和人打架受了伤,差一个人就差一个好了,反正得不得头筹我家都没人在意,你又跟着凑哪门子热闹?你要是真这么打算……你……我就去告诉卓大哥!”虞芙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制止姐妹胡闹。

“你去呗!”卓慈衡料定虞芙不敢,嘿嘿一笑道,“快去呀,马上就去,不去我可上船了!”

虞芙哪会去揭发慈衡,她不过说说而已,反倒被将一军,已是无可奈何至极。

“好啦!让我玩玩看,我从前在乡下也是cao舟的好手,到小河中央停舟捞鱼那可厉害了,你别担心,我水性好着呢!”慈衡笑道。

二人是躲去江畔一侧庙宇内堂更换衣物的,因善荣郡主听说此山庙灵验,特此来为长公主的身体安泰祈福,故而虞芙和卓慈衡也跟来一道游览。

两人行出山庙至水畔码头,就迎面撞上了来看望郡主的虞雍。

虞芙心道不好,赶紧想让慈衡藏起来,谁知慈衡反应奇快,当场有模有样压低嗓门行礼道:“参见世子。”

卓慈衡心想,她和虞雍一共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和旁人吵架,一次是他们俩吵架,想来他也不会将不愉快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况且自己还遮着脸,哪就能认出来?

虞芙不想戳穿姐妹,虽骑虎难下,但此时也只有为虎作伥了,她极为勉强笑道:“哥哥不必为竞舟的事烦恼,我找来个附近的猎户少年,他颇通水性又懂cao舟,也愿意给咱们家出力,之后的赏银多给些便是了。”看了看慈衡古怪的遮脸装束,她又硬着头皮道,“不过他前些日子出了风疹,不好再见风,所以遮了一下,不碍事吧?”

自打刚一照面,虞雍就一直盯着蒙着面的慈衡看,听完妹妹所讲,他才缓缓收回锥刀之末般的目光,温和道:“妹妹去cao心这些小事做什么,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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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缺人,我自己上也没什么不行。”

竞舟不乏为求圣上钦赐近座荣光与恩赏的好胜世家少年参加,只是哥哥从来不爱这些微末琐事,今日却一反常态,虞芙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虞雍对装扮好的慈衡道:“跟我来。”

慈衡来不及给虞芙做个放心的手势,只能快步跟上,在身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摆手示意。她不知道虞芙此时的焦急,自己心中却只有兴奋,雀跃得想着可是好久没有捡起小时候的本领了。

令国公府的舟船因缺人是最后留在码头上的几艘船之一,船上的船勇正满面焦急,他们心中暗骂惹事的人给自己添麻烦,抬眼一见到自家世子出现,连抱怨都不顾,跳上木板来行礼道:“世子,你看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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