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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四娘无意逃跑,她从出生起便躲躲藏藏,身为掌明灯圣女,她已经厌烦了唯恐被人看破身份、必须时刻小心警惕的日子,在欢喜门二十年,她过得自在舒服,他人只当她是耳聋眼花的酿酒妇人。她也不常与丈夫对话,于她而言,孩子更重于丈夫。直到九年前丈夫决定带漓肃上山,音四娘头一回与丈夫发生争执。
她知道,女人为母则刚,向来温婉随性的她已然与丈夫走向不同道路。每次漓肃下山买酒,她会为他准备几颗果仁糖,看他站在小店门口吃下,才心满意足、面带笑容地返回小店内。
漓肃不敢与音四娘相认,他亦不愿音四娘卷入魔教之中,在他看来,音四娘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妇人、失去丈夫独自带儿艰难求生的母亲。
俞清聪带漓肃回到小店,漓肃不等马蹄站稳便下马飞奔,轻轻地唤一声“阿娘”,抱住柜台后专心酿酒的音四娘。
音四娘老泪纵横,犹豫一番后仍是抬手抱住义子,她看一眼门外微笑等待的俞清聪,对漓肃颤声道:“你娘……另有其人……”
漓肃摇头道:“我知道,孩儿知道……但在孩儿心里,您好比我亲娘、蕊姨便是我干娘……!”
天色渐暗,俞清聪下马来,问音四娘:“可否请老板娘赏顿饭吃?”
音四娘放开漓肃,对二人淡然说道:“且坐吧,老身去后厨备些饭菜。”
俞清聪微微抬首,嘱咐道:“备五人饭菜,可么?”
音四娘一愣,随即点头道:“好。”
音四娘烧了三菜一汤,清炒山菜、蘑菇腊肉煲、豆腐烧鸡蛋、腌酸菜湖鱼汤,加上一锅白饭。
三人沉默吃着,桌上两副碗筷安静摆放,漓肃不时抬头,希望等的那两人能过来,却在添第二碗饭时也未见到人。
音四娘不忍看他等待,便说道:“专心吃吧,我也不抱希望……”
说巧也巧,一白一黑两个人影从远处走来,甫一进店,那白衣人影便唤道:“娘亲!孩儿来看您啦!哎呀,好香!父亲您也饿吧?那就再补一顿晚餐如何?”
音四娘惊喜之下忘记吞咽,一口饭在口中生生含出甜味,想吞却咽不下去,泪水哽在喉间,又从眼眶汹涌出来。俞升奔上前,在音四娘面前单膝跪下,唤道:“娘!娘!”
漓肃放下碗筷,看着这动人一幕,俞清聪兀自吃着,碗里白饭已光,也不知他在咀嚼什么。
俞升笑道:“娘,父亲,你们别闹别扭啦!快和好吧!孩儿这不是、这不是回来看你们了么?”
那边一家三口欢声笑语,俞升拉着黑长老,将他的手放在音四娘手上,两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竟双双面上一红,并非是尴尬,而是久违的生出些许羞涩来。
漓肃看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俞清聪在此时反而好似多余,父亲俞得闲为了义子舍身舍名,以为失去一切的俞升因命运捉弄失而复得。
然而凌宗同与音四娘却还误会着俞清聪。
“大哥……我们回去,救父亲!”漓肃轻声道。
俞升回过头来,惊讶地发现俞清聪竟然被自己忽略,他几步上前,抓住俞清聪手臂对他说道:“是啊!爹爹他还被朝廷控制了,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去找朝廷要人!我、我甘愿沦为朝廷走狗,也要救爹爹!”
俞清聪沉默片刻,拿起身旁空碗,添一碗饭,放在俞升面前,对黑长老说:“你们父子二人坐下吃顿好饭吧,吃完了,我再带阿升上路。”
黑长老攥紧拳头安静坐下,音四娘问道:“不带他走……行么?好不容易团聚……”
俞清聪微笑道:“我把弟弟让出来了,你们可别太贪婪。阿升是我的,是我俞氏家的,他的人生自然该由我来掌握。”
俞升默默流泪,却听黑长老叹道:“霆儿相信俞少主,他的安排不会有错。吃吧,最后一顿饭,吃完了,便让霆儿做回俞升,这也是他所选择的。”
俞清聪放下碗筷起身离开,临走前轻拍俞升肩膀,让他安心坐下。
泰极峰下山脚小村其实颇为富饶,平房窗户灯火明亮,俞清聪挑了个僻静处,盘腿坐下仰望天空,任由记忆随星河漂流。
“父亲,他是魔教余孽?!”
“诶,怎的这么说!他是你弟弟!不是什么魔教余孽!”
“……是,只盼他别总是惹祸,到头来,还要父亲收拾烂摊子……”
“唉,升儿天性调皮,也没做什么坏事。”
“他把教书先生的戒尺藏在狗窝里了!先生为了拿回来,差点被大黄狗给咬了!”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呵呵……”
——
“阿升!阿升!别躲了快出来!阿升……啊!要下雨了……找不到那臭小子,父亲不知又该自己跑到哪儿去找……臭小子……还害我摔一身泥水……”
“阿聪义兄?您怎么在这?”
“还不是为了找你……!臭小子跟我回去!”
“别别别!别拽耳朵!”
“一点不听话!不
', ' ')('要你了啊!”
“呜呜……哥哥别说气话……我们是一家人啊……你不会不要我……”
“再不听话我真就把你丢下!”
“呜呜……我听话……我会听话的……”
——
“阿升,衣服给你洗掉色了。”
“嘿嘿,这不更干净了?义兄去参加晋升考试,一定更英气逼人!”
“啧,阿谀奉承,不安好心。”
“我不在您身边,您要好好吃饭,路上别饿着……”
“你给我塞二十多个饼我哪里吃得完!再说就两天一夜学堂管饭!”
“我不管!就要多塞点……嘿嘿……吃饱才能学好,爹爹说的都对!”
——
“哥,不回家去么?”
“不了,在这独居挺好。”
“您在避我?”
“想太多。”
“义兄……我给你弄来一些宝贝,都是他们不要的……”
“……又偷摸了?”
“才没有……!”
“放下吧,回去好好照顾父亲。”
“那是自然……哥,找时间回来吃饭,我想念您,爹爹也想您。”
“想就过来。”
“嗯。可您总是不在……”
“……”
“义兄,我们是不是疏远了?”
“……”
“好吧,我走了,哥,好好吃饭,你瘦了,可不能再瘦了……”
往事历历在目,俞清聪闭眼思考,自己究竟要什么、究竟恨什么、究竟爱什么?
“阿聪义兄……”
熟悉的呼唤自背后响起,俞清聪睁眼回头,俞升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其他人跟来。
俞升在俞清聪身旁坐下,对他说:“父亲问我是不是爱您,是爱恋之爱,我说不是,你是我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一辈子都是亲人,我名叫俞升,我是俞氏养子,这辈子都是。”
俞清聪道:“很快就不是了,你将成为掌明灯新任教主。或许姓音,或许姓凌,往后你与俞家,再无关系。”
俞升失笑道:“哥哥又说气话,您不会不要我,哥哥比我还怕寂寞,怕失去爹爹。如果您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恨我,那就看我自尽,可您又不让我死,这不是说明,您离不开我么?”
俞清聪沉默以对,回头却见俞升双臂抱膝,头枕在手臂上,乐呵呵看着自己,黑眸中映出远处点点灯火。
“我多好,洗衣做饭打扫暖床样样行,练功靶子也当得,又不碍着你娶妻生子。义兄,我一辈子都是您弟弟,一辈子。”
见俞清聪依旧沉默,俞升问:“义兄,您嫉妒我有父亲也有母亲么?”
俞清聪失笑:“嫉妒什么?我可不要这样的父母。”
俞升呵呵笑道:“也是。躲躲藏藏的,做人也不能光明正大,活着有什么意思?”
俞升貌似开始自言自语,他独自一人时便会这样:“哥哥,我愿为您、为爹爹,成为蜚蠊,一辈子缩在角落里也甘愿……”
俞清聪笑他:“你难道就不是?偷油婆,乌漆嘛黑。”俞清聪一边说一边掐他脸蛋,俞升如往常一样呵呵傻乐,抱着俞清聪手臂笑着。
玩闹片刻,俞升说道:“二哥说哥哥将筹码押在太子爷身上。太子爷他可信么?”
俞清聪道:“白氏后人不止白光磊,他必定还有后代。太子爷若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些人,那可是后患无穷。”
俞升突然起身,一把拉起俞清聪,不由分说带他向山上奔去!
“你做什么?!”俞清聪拽住他,愤怒质问。
“带您去放纵放纵!”俞升笑道。
俞清聪又气又无奈:“你可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放纵什么?!”
俞升眨眨眼说道:“后山有个温泉水潭,黑长老和蒙大夫养伤用的,阿敏义兄已经先去等着了,黑长老会同蒙大夫说将水潭借给我们兄弟三人,今夜我们可以在水潭边借宿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去……误会已经解除,黑长老和老板娘都知道了,您一定也会保我平安……会保爹爹平安,更会保二哥、掌明灯平安!”
二人施展轻功上后山,见漓肃果然已准备好丝绸浴袍等在水潭边。
“来喽!和哥哥们泡澡啦!”俞升拽着俞清聪边走边脱衣服,被漓肃张开手臂一推,塞进一个小木屋内。
木门被合上,屋外传来漓肃的叮嘱:“身子冲干净了再下水!莫要坏了人家规矩!”
俞升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伸手就扒俞清聪衣服:“一起洗一起洗!”
俞清聪挥手阻挡,一碰俞升手臂却被一股凉意刺得寒毛倒竖。
俞升见俞清聪缩手,当下也明白是自己运转冰寒心经导致,他笑着收敛内功,和俞清聪几个推手来回,终是俞清聪不敌,被俞升摁在水桶里揉肩搓背。
俞升笑道:“我不是魔教余孽。”
俞清聪不以为然
', ' ')(',反问他:“那你是什么?”
“是你俞清聪的弟弟。”俞升说着,虽面露笑容,却有一滴泪水砸在俞清聪肩头。
“一辈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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