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受闯江湖作者:樵音迷觞
第20节
我轻轻闭上眼,似乎听到了他们拉弓的声音,下一刻,会是怎样?
当我已把自己归为将死之人时,左隐突然把白幻寅塞到曲灵怀里,眼神决然,道:“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他们射成一个马蜂窝,我先去牵制他们,你们趁机快走!曲灵妹妹,照顾好漂亮哥哥。”说罢,左隐纵身跳下马车,挥舞手中佩剑,三两下斩去为首一名弟子的左臂,旋即又迅速把剑锋转向其他弟子。
曲灵蓦地一愣,大呼“不要!”然而马车已经驶远,她的哭闹声被繁杂的马蹄声以及远处兵器碰撞的声音所掩盖,纵然叫得悲怆,我却没有产生丝毫同情。
左隐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这是唯一能挽救大家性命的方法,我佩服他的勇气与果断,若事情重演,我也不会制止他。在我看来,他不应该被同情,他应该得到赞誉,因为他的牺牲,才为我们带来一线生机。可若换做是我,我绝对不会如此做,我心中没有大义,亦不愿舍己救人,说得好听点,是我惜命,说得难听点,我便是贪生怕死,我赞赏英雄,但我不会选择成为英雄。
曲灵脸上全是泪水,眼睛鼻子哭得通红,她随意把白幻寅放在一旁,作势就要下去帮左隐,幸好裘空眼尖,及时把她拉了回来。裘空扯着她的手腕,大嗓门责备道:“你要干啥呢!这样下去,不等于是送死吗?!”
曲灵的情绪接近崩溃,她一边试图挣脱裘空的束缚,一边叫道:“放开我!我不能离开左隐哥哥!我不能抛弃他!我与他一起生活至今,他就是我的生命!裘大哥,求求你,放开我!没了左隐哥哥,我活在这世上也没意思。”
“说甚么!年纪轻轻还未体会世间快乐,怎就会觉得没意思了?曲灵妹子,你听俺说,左隐这么做,是希望你能活着,连着他那份一起活着,他如此牺牲,就是不希望你因此送命啊!”裘空不由得也提起了声。
马车摇晃得厉害,我忙把白幻寅护在怀里,见他没受到磕碰,才劝说曲灵道:“曲灵,你如此精神状态,就算去了,也帮不了任何忙,反而会成为他的包袱。安静地等着他回来,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曲灵一门心思全在远方的战场上,完全听不进去我们的劝说。她拼命地挣扎,甚至使出内力攻击裘空,所幸裘空皮糙肉厚耐打,受了点轻伤,但却没有放手,死死地抓住曲灵。曲灵手腕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她也全然无知,红着眼大吼:“裘空!你武功不如我,别逼我动手!”
裘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曲灵之口。
曲灵也愣了愣,但旋即又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放开我。”
僵持之间,忽然“轰”地一声,我顿时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头砸在马车顶棚上,尚未回过神,肩膀又撞在了马车壁上,撞得我眼前发黑,头重脚轻,根本无法辨别发生何事,我处于什么方位,我试图稳住身形,奈何马车四壁平整,根本没有可借力之处。
“啊——!”曲灵和裘空的惨叫随之响起,裘空叫得就像杀猪一般,“疼死俺了!”
之后是一片混沌,我们三人惨叫连连,随着车身翻滚旋转,身体各部位不停撞在车身内壁,疼到没有知觉。最后只听“哐!”一声,我被甩飞出马车,后背砸在一根树干上,而后整个人扑进泥土里,摔了个狗□□,我痛苦地咳嗽了几声,一时提不上气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直到阳光刺眼,我才渐渐恢复意识,我勉力抬头看了看,马车翻了,似乎是滚下了一个山坡。而见这天色,应该是卯时。
我缓了半秒,便迅速开始搜寻白幻寅的身影,昨夜惊心动魄,凭借本能我只想到了自保,根本无暇照看白幻寅。我不知道何时我放开了他,他现在情况如何,会不会已经……我越想越怕,视野之内除了躺在地上哼唧的裘空,再无他人。
“裘……空。”我虚弱地喊了一声裘空,但他只顾着哼唧,根本不理会我。我又稍作休息,方试图撑起身子。好在我贪生怕死,在危急时刻也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得妥妥帖帖的,所以这轮折腾下来,我的伤并未加重,只是手臂上多了几道刮痕,碍不了事儿。
我一瘸一拐地挪到裘空身边,费力踢了一脚他的熊腰,责问道:“你也摔晕了?他们人呢?!”
裘空完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自顾自地一脸错愕,双眼瞪得贼大,他上下其手把自己浑身摸了个遍,又捏了捏脸上的肉,疼得“嗷”地叫了一声,方神奇道:“俺居然没有死??!!哈哈,俺居然没有死!!!太不可思议了,俺还以为今天死定了!真是老天开眼,保俺大难不死啊,哈哈哈!”
“你别开心了,快起来。”我不耐烦道。
闻言,裘空一骨碌爬起身,似察觉有异,他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忽地惊叫道,“裆破了!”
我一愣,视线随之扫过,便看见裘空黝黑结实的两瓣屁股于朗朗乾坤下花枝招展地左右摆动,我“噗”地一声,没绷住,最后捧腹大笑,“哈哈哈,裘空你就是半岁娃儿,居然还穿开裆裤!”
裘空面有羞涩地瞥了我一眼,便低下头,用手摁住下身,稍微摩挲,方长舒一口气,“还好俺的宝贝没事,不然俺下半生的幸福可就全毁了。”
我一时哭笑不得,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块马车的帘子,递给裘空,“将就着遮遮,回头再买一条新的。”
裘空把帘子围在腰间,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道:“昨晚俺在山腰上就被甩出马车了,俺看见马车一路翻滚下来,肝儿都颤了,就连忙追了下来,谁知被林子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反倒自己滚了下来,最后也没了意识。不过幸好,和你晕在了一处。”
我一时无言以对,沉重地拍了拍裘空的肩膀,转而道:“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快些去找曲灵和白幻寅吧!”
马车一路翻滚下来,碾折了数十棵小树,茂密的树林中唯有这一道秃了,如此便可断定我们是从何处滚落至此。我和裘空沿着来路往上走,既然附近没有白幻寅和曲灵的身影,那么他们必然和裘空一样,在中途就被甩出了马车。
现正是清晨,朝露挂枝,薄雾弥漫,寒风萧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担忧道:“白幻寅身子虚,现又是初冬,经过昨晚一夜,不知情况如何。”
裘空拍拍我的肩,声音依旧浑厚豪迈,只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说:“无论是死是活,那都是他的命数。要还活着,那定是老天开眼,要是死了,也算是种解脱,毕竟他身中剧毒,若再过十二时辰我们还未寻得解药,他也是必死无疑。”
“呸!”我白了裘空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话么?照你这么说,白幻寅横竖都是死了?!”
裘空耸耸肩,喃喃道:“哥只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滚一边儿去。”
其实此刻我心里是充满无边的忐忑与惶恐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绝望如同乌云一般萦绕在我头顶上方,似要遮挡一切光明,让我置身黑暗。不过幸好有裘空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挨在身边,每当我的情绪酝酿成型,他的一句话就会令我破功,就如现在,若不是他,我恐怕也如曲灵那般失去理智,疯狂地寻找白幻寅的身影,还会有心思和他瞎贫?
裘空摘了路边的一根枯草,叼在嘴上,佯装知心大叔,絮絮叨叨道:“这人的一生也就这么回事儿,早晚都是一死,何必强求?俺告诉你啊,俺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人了,起初还无法接受,就觉得,这人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说没就没了?心里堵得特慌。可是后来,见多了,也就看淡了,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指不定是去了别的世界吃香的喝辣的,看俺们为他们茶饭不思的,他们说必定还洋洋得意偷着乐呢!”
我扯了扯嘴角,对于裘空这类言论我历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听过就过了,不能和他计较,要计较下来,他能和你没完没了说一天!我随便哼了两句,表示我听到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的眼睛始终专注地搜寻周围,试图发现白幻寅的身影。裘空亦如此,虽然废话极多,可是他的眼睛一刻没停下来,一双乌黑的小眼睛如同鹰眼般炯炯有神地扫视四周。忽地,他惊叫一声,慌乱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看!那是不是易雄天!!”
我循声望去,没认出易雄天来,反倒是认出被他压在身下,并以剑相指的那人是白幻寅!我大叫一声“不要!”便一瘸一拐地向白幻寅奔去。
☆、98奇遇
那人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容貌确是易雄天,只是,为何他的穿着竟会如此落魄?我来不及细想,只拼了命地向前跑。
我要救他!我一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当时我一定如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女主人公一样,眼看男主人公即将与自己永别,撕扯喉咙哭天抢地挽留男主人公,口中不停重复的,是感天泣地的世纪告白,天地万物全都形同虚设,整个世界都是围着他们两人转的。那画面,定是壮观,定是感人肺腑!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莫大的差距,我方跑了两三步,在我后面的裘空便大步冲了上去,他“嗖”地从我身边掠过,右手一挥,飞出一把匕首,正正击中易雄天持剑的双手!易雄天手上一抖,撤了力,剑落在了地上。
裘空一鼓作气,冲到易雄天近前,不及对方有所防范,他一个回旋踢,直接把易雄天踢出了一米外!易雄天在地上滚了两三圈终于停了下来,他很是压抑地咳嗽两声,勉力撑起上半身,眼神阴郁地望着我们,却再没有动作。
裘空不可思议地收了脚,愣了半秒,自言自语道:“俺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居然易雄天都不是俺的对手!”
裘空英雄救美,洋洋得意。登时我觉得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想当英雄,但却是个瘸子,别人在炫耀战功时,我才刚刚踉跄到白幻寅身边。
因腿脚不便,我直接跪了下来,连忙探探白幻寅的鼻息,幸好,还有,只是很微弱。又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幸好,也有。只是毒素蔓延,他的脸色惨白,而手指已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血管突出,似是要爆开一般。我心下一疼,把他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很凉,我不自觉地收紧手臂,身体与他紧紧相贴,妄图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给他温暖。
裘空一边防着裘空,一边趁机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情况怎么样?”
“还有气。”
裘空又是一脸神奇样,喃喃道:“这都能活着?”
我瞥了一眼裘空,没答话,收紧手臂继续照看白幻寅。这时,我才注意到白幻寅身上多了一件衣服,灰布碎花,短小却很厚实,看样式似乎是曲灵的……我蓦地一怔,对裘空说道:“曲灵应该没事,我估计她和白幻寅是一起被甩出马车的,她救了白幻寅以后,又回去找左隐了,因此我们才未发现她的踪迹。”
裘空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衣服,小眼睛转了一圈,“有道理!”
“哼,他中毒已深,早晚是死,救了也是白救。”一直沉默的易雄天忽然开口道。他的口气充满敌意,一双眼睛阴狠毒辣,如同肆机嘶咬猎物的野兽般紧紧地盯着我们。即使他现在无法动弹,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也足以让我们胆寒。
裘空微微一颤,故作镇定地挺了挺胸膛,豪言道:“别废话,小心俺宰了你!”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具威慑力,便又补充道,“别瞪俺!俺说到做到!”
我淡淡地瞅了一眼易雄天,不屑道:“易掌门,既然看他中毒已深,你又为何要着急杀了他?可见他还有救。倒是你,堂堂武林盟主,竟会做如此苟且之事,先是用暗器伤人,后又趁人之危,哈哈,这盟主当得,简直就是个笑话。”
“一派胡言!”易雄天呵斥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怎会使用暗器?!你们一群邪魔歪道,休要血口喷人!”
我故作诧异地看着易雄天,“易掌门,你就只有这点担当?自己做了何事居然没胆量承认!算了,我们也不与你计较,今日你落入我们之手,是天意!是天要让你血债血偿!”我抬了抬下巴,示意裘空,“把他杀了,白幻寅的仇我一定要报!”
听到这话,裘空反而怂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要杀了?不是吓唬吓唬他?”
我把白幻寅放平到地上,一瘸一拐地走到易雄天面前,捡起裘空方才扔出去的匕首,直指易雄天,决然道:“不对,这事儿不该由你做,白幻寅的仇,当我亲自来报!”
“哼,本性毕露!当日我侥幸逃脱就料到你们必会穷追不舍,只是未想到你们竟会如此颠倒黑白,毁我名声,妄加罪责于我,当真邪魔歪道!老夫当初信你,是瞎了眼,今日落此地步,是老夫自找的!”就算被刀指着,易雄天依旧毫无畏惧,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他的气场和胆识令我佩服,可是,这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看见易雄天这张脸,我就无法控制地想到他命令众弟子围剿我和白幻寅,想到他扔出暗器时的得意忘形,想到方才他用剑指着白幻寅,险些了结了我最爱之人的性命!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不知易雄天为何会在此处,但我知道,我不必担心此生无法复仇,要愧疚而死,此刻,我就还白幻寅一个公道!
我举起匕首,对准易雄天的心脏,用力刺了下去!
“铛!”一声,刀尖还未刺入易雄天的体内,竟被一粒石子击中,我手上无力,眼睁睁看着匕首脱手而出,飞进树丛,失了踪影。
我一愣,气急败坏地朝裘空吼道:“你在干什么??!”
裘空瞬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不敢看我,小声道:“这画面太血腥,俺看不下去。”
我登时怒起,若不是脚残了,我现在就能把裘空踢飞到十万八七里,从此眼不见心不烦!我吼道:“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你混江湖经历了多少风雨,会怕这?裘空!你他妈不要蒙我!”
终于,裘空提了一口气,认真道:“俺觉得其中有隐情,你先别着急。”
“能有他妈的隐情!”裘空的脑子回路一向让人难以琢磨,想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所以我很少会把裘空的话放在心上,亦不会对他的意见有过多的揣摩。到关键时刻,他还如此说,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裘空腆着脸跑到我身边,一边为我顺气一边厚颜无耻地笑道:“哎呀,兄弟别生气!本来就受了伤,再气坏了身体那可就不好了!”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裘空瞥了一眼易雄天,道:“第一,这易雄天的功夫也太差,俺只轻轻踢了他一脚,竟就这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不是很令人费解吗?第二,他说他并未使用暗器伤你们,看他样子,不像在说谎。第三,他说他被你们追杀,侥幸逃脱才来到此处,可俺们一直被明耀派追着打,怎会有闲工夫来杀他?这里面矛盾重重,想必是藏有隐情的。”
听完裘空的话,我第一反应便是他又在胡说八道!可经他这么一折腾,我之前的愤怒早已散去大半,理智也逐渐恢复过来,我正想找托词反驳裘空,但细想片刻,竟发现他这次说得挺有理。
易雄天乃武林盟主,武功天下第一,以裘空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伤他到如此境地。昨日我们方与易雄天打了交道,他依旧相貌端庄、气度不凡,但今日见到易雄天,却感觉他潦倒落魄,发丝脏乱,胡子拉渣,脸上沾满泥土,黑漆漆的如同街边的乞丐。再者,我与易雄天相争执的事情,似乎彼此间都对不上号。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翻滚的情绪。尽量镇定道:“易掌门,相信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不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身在此处?”
易雄天眼中依然充满敌意,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花言巧语,你们的把戏老夫早已看明白,要杀要剐随便,别啰嗦!”
若不是裘空拦在中间,此刻我真想一巴掌扇易雄天一个耳光,这老不死的怎会如此固执?!
易雄天有他的傲气,不肯轻易低头,没法,我只能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和他说:“易掌门,既然你不愿说明情况,那只有我先把昨夜所发生之事告知于你。昨日我和裘空依照当初约定,前往明耀派找你,可你非但没有尽地主之谊,还对我们刀剑相向,设计圈套暗箭伤人,以致冷宁教主身中剧毒,性命危在旦夕。易盟主,不知这些事你可还有印象?”
易雄天表情沉重严肃,剑眉紧锁,他一错不错地打量着我和裘空,似乎是在判断我两所说之话是否属实。良久,他阴沉着脸,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易雄天再度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冷冰冰道:“上月初,冷宁托人给老夫带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意识到自己过去所犯之事罪孽深重,希望得到武林中人的宽恕,遂特意约老夫到红叶山凉亭一叙。老夫念在与你有约,料想冷宁应受你影响,也已改邪归正,故带上惠生和遗风一同赴约。谁知冷宁根本就是另有图谋,他设下埋伏,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多亏惠生和遗风舍命相救,老夫才得以偷生,只是他两落在了冷宁手中,至今生死未卜。老夫狼狈逃离至此,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幸得一名神医相救,才逃过此劫,只是武功尽失,身体渐衰,在这山中修养了近两月,也才勉强能够行动。今日早晨老夫见冷宁昏迷不醒,心道老天有眼,终于了我心愿,故出现方才你们所见之情景。”
我惊讶地望着易雄天,上月初我每天与白幻寅在一起,他哪儿有空与易雄天会面?除非他瞒着我私自与其见面,但这也不可能!当时我们身处清瑶县附近,距离开封红叶山甚远,一夜间根本来不及往返。
裘空此时的表情也甚是精彩,他扬起浓黑的眉毛,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开开合合良久没吐出一个词来。
☆、99谈和
易雄天怀疑道:“自从那日老夫便一直待在这山中,根本没有回过明耀派,你们昨日当真见过老夫?”
“这不可能!”裘空叫道,“昨天俺亲眼见到你打伤冷宁教主,并命人杀了雨辰!等等……不对,俺一直等候在门外,并未见到这一切,这些都是雨辰老弟后来和俺说的……”说到此处,裘空顿了顿,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喃喃道:“莫非你骗俺?”
我气急,“我骗你作何?!”
裘空摇摇脑袋,又道:“不过俺清楚地知道,追着俺们不放的确实是明耀派的弟子,若没有易掌门的指示,他们怎敢轻易行事?”
易雄天始终保持着镇静,他静静地注视我和裘空半晌,又道:“若你们所言不假,这一切该作何解释?”
我和裘空也沉默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其中定有蹊跷,若易雄天没有撒谎,那他上月初见的究竟是何人?而昨日我们所见的又是何人?但假设他说谎了,这其实是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想置我们于死地……可也说不通,他的虚弱不像是装出来的,以他的势力,他要我们死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更无需亲自动手。
我的脑袋很乱,抓不住头绪,只硬邦邦地对易雄天道:“上月初发生的事情绝非冷宁教主所为,若我们当真要取你性命,以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马上便能了结了你,何必与你废话?”
易雄天显然还不太信我们,他冷哼一声,“谁知你们又耍什么伎俩。”
我定定地看了易雄天半晌,忽的灵机一动,问道:“易掌门,按理说冷宁教主久居深山不露真身,江湖上鲜有人知晓他的相貌,你如何确定你所见之人就是冷宁教主本人,而非是人假冒?”
易雄天缓缓直起身来,挪动屁股使自己的后背靠在树桩上,他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忘了冷宁教主被老夫亲手所擒,关在石棺之内长达两年么?”
啊,对!我怎么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两年前易雄天带领天下英雄豪杰前往祁连山讨伐罗刹教,白幻寅寡不敌众最终被俘,当时在场的人数不下千人,如此被人记住样貌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不就说明白幻寅早已暴露了身份么?既然这样,如若有人想要模仿他,岂不容易……?
我猛地一怔,抬头望向易雄天,肯定道:“有人想陷害我们!”
易雄天挑挑眉毛,不为所动,“何以见得?”
我理了理思路,慢慢地把我的猜想告之于他。首先在我们前往清瑶县之前就听到不少传闻,说冷宁教主重出江湖,再度血洗各个村镇,但当时我们确实没干任何事,罗刹教已非当年的邪教,现如今低调行事,只待在祁连山一隅招收弟子,教授武学,不闻江湖风雨。如此可见,必有人从中做梗栽赃陷害,显然,他们的目标不只是罗刹教,还有明耀派。他们擅长模仿,无论是人的外貌或是行事风格,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与我有过节并善于模仿之人只有“千面郎”杨明,虽然他是受人之托,但这一切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易雄天沉思片刻,缓缓道:“我听过杨明这人。可是仅凭你片面之辞,老夫不可能会信你。”
我心里叫苦,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为难自己人?!
我连忙道:“易掌门,最后信我一次!杨明之前与项麟联手,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打算长期合作下去,我们只需着手调查星云派,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见易雄天面露犹豫,我又补充道:“如今你已武功尽失,若杨明一伙人仍不善罢甘休,你早晚会命丧黄泉。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不如与我们联手,至少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易雄天闭上双眼,仰头靠在树桩上,他沉默了很久,似是在思考在挣扎。我静静地等着他,我知道他的顾虑,想必在这两个月的修养期间,他早已立誓要把我们千刀万剐,如今忽然得知这样一个情况,难免心里会感到不安或是惶恐,就如同自己的信仰突然崩塌一般,需要时间接受或是重塑。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他这老狐狸到底是怎么想的鬼才知道。
易雄天的目光在我和裘空间逡巡,虽然他身体虚弱,但眼神依旧凌利,充满王者的霸气,我被他这样反复看着,不禁后背发毛,转而回身照看白幻寅,“易掌门请尽快做出决定,冷宁教主现身中剧毒,我们没时间在此耽搁。”
裘空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估计他见易雄天迟迟不肯做出决定,开始急了,扯着破罗嗓子叫道:“易掌门你也别考虑了,反正现在你就是废人一个,俺们靠不着你,不如各走各的,省得彼此间猜忌,你说俺说得对吧?雨辰老弟,俺们走!再耽误下去,教主真要一命呜呼了。”
说实话,我很希望能与易雄天联手,毕竟以现在的情形,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后患强,且易雄天乃武林盟主,位高权重,受人尊重,说话极有分量,若有他在,必然对今后我们行走江湖有莫大的帮助。可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得解药,帮白幻寅解毒,相比起白幻寅的性命,易雄天在我眼里根本就是只小虫,管他的。
见易雄天依旧没有表态,我招呼裘空快把白幻寅背上,这深山老林的,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我和裘空走了几步,又想起些事来,便转过身对易雄天道:“易掌门,在遇到你之前,我同样把你当做我不共戴天的敌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我对你的仇恨。可听完你的一番话后,我却犹豫了,是否要相信于你?毕竟那只是你的一家之言,没凭没据,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最后,我选择相信你,我也放下了我的骄傲和尊严,因为我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快活无法无天!只要真相尚未大白,我就不会动你,但若让我查明你确实骗了我,这笔债我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同样,易掌门,你也可以如此待我,此次我们合作,并非是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而是给彼此一个相互考察的时间罢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易掌门你自行定夺吧。”
易雄天沉默地盯着我,我叹了口气,转而对裘空道:“我们走吧。”
“俺就说别和他废话,你还说不停!”裘空一边埋怨着,一边把白幻寅背高些,生怕他会掉下来。
我一瘸一拐地尾随在后,心里满是迷茫,还有七个时辰,我上哪儿去找寻解药?要是柳惠生那个万事通在就好了。想到柳惠生,我眼前一亮,对裘空道:“去你那小旮旯里寻解药明显不靠谱,不如我们先去救柳惠生!若他当真是被杨明一伙人抓走,那么我们只需找到项麟,便有希望救回柳惠生和柳遗风!”
“只能这么办了。”裘空想了想,无奈道。
“等等!”易雄天突然说道:“救我的那位神医隐居于此座山中,依我看,以他的医术,要解冷宁所中的剧毒应该不难,若你们想要找他试一试,老夫可以为你们带路。”
我蓦地一怔,猛然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易雄天,久久才问道:“你……肯帮我们?!”
易雄天缓缓站起身,点点头,“但若让老夫知道你们方才所说之事乃胡编乱造,老夫定不会饶恕你们!”
易雄天因为身子虚弱,所以走得尤为缓慢,本是一个时辰的路程,竟走了两个时辰。一路上我看易雄天走走停停,走两三步就要休息,简直急得跺脚,但奈何这神医只有易雄天知道,我们就算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
说是隐居山中,还当真如此,路途遥远曲折迂回也就罢了,那茅草屋四周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苍天大树,若不是冬日大多树木败了枝叶,方隐隐显出小屋轮廓,否则根本无法发现此处竟另有乾坤。
我们紧随在易雄天身后,他迈大步我们也迈大步,他向左走,我们绝对不敢向右,这算是行走江湖的一个经验吧。当进入一个诡异或是陌生的地方,若走在前面的人的步伐不同于平常,且四周布景很是相似,那么这地方多半是设了机关。走到茅屋前,相安无事,我和裘空都舒了一口气。
易雄天推开房门,顿了顿,方才走进去,我和裘空也傻吧拉叽地学着他的模样,在房门口站了站,才走进去。
茅屋内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了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茅草屋没有设窗子,所以光线很是昏暗,只有几粒光点从茅草之间的缝隙中透出来,忽明忽暗。这里的空气也很是糟糕,发霉的茅草相互叠加,又生出一层霉层,散发出浓烈的霉臭味。
我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这地方也能住人?”
易雄天挪开床铺,在茅草地板上摸索一阵,很快,他拉开了一块木板,他朝我们扬了扬下巴,示意跟上,自己便走了下去。
裘空愣了愣,“俺靠!居然还有个地洞!”旋即便大步跟了下去。
我跟在裘空后面,方向下爬了两步梯子,我就伸手拿过木板,把头顶上方的洞口合了起来。这把梯子的高度我估计很高,因为下了一分钟四周还是黑漆漆的,往下看也见不着底。要不是能听到易雄天的脚步声,我真该怀疑他在骗我们。
我们彼此似乎是很有默契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下爬,裘空的呼吸忽而有些急促,应是身上背了个人,消耗略大。我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原本已是麻木,忽然我感觉眼前的事物似乎明亮了些许,岩石的裂缝纵横交错,沟壑万丈。我下意识往下看去,竟发现下方一片空旷,一道水流顺着岩缝缓缓流淌,滋养大片墨色苔藓,丰厚鲜活。
☆、100解毒
易雄天最先着地,他整了整长裳,仪态威仪,眼睛扫过裘空,道:“你把冷宁放在此处便可,老夫自会告之那位神医,他性喜清冷,不喜欢有人在旁聒噪,你们先上去在外等候罢。”
我和裘空同时一愣,裘空爬下梯子,立马就不干了,“凭什么俺们要在上面等着?万一你骗俺们怎么办?万一把人给医死了你赔俺们一个?不行,俺们一定要在旁边瞧着!大不了不说话就行了。”
易雄天道:“若到现在你们仍不信任老夫,那我们还有何可谈?”
裘空似乎还想同他理论,我连忙跳下梯子,拉了拉裘空的衣角道:“如今我们别无他法,与其带着冷宁教主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至少还有希望。”我转而对易雄天道:“要让我们等在外面也可,只是你要与我们在一起,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易雄天冷哼一声,“想把老夫当人质?”
“人心隔肚皮,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易雄天并未与我纠结,只道:“老夫进去与那神医说一声,你们在此地稍等片刻。”说罢他便拂袖而去,笔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洞里的一处岔口。
裘空把白幻寅放平在地上,仔细瞧了瞧,确定此刻并无生命危险,方才责备我道:“易雄天出了名的老狐狸,你怎能信他?!若他与那神医是一伙的,把教主交到神医手中,不等于把命都交出去了吗?就算我们挟持了易雄天,但教主死了就真的死了,杀了易雄天他也不能复活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抬眼看着裘空,“就我两这两眼一抹黑有病乱投医的状态能保证救白幻寅的命么?姑且不谈是否能找到法子,单是走出这片树林就会花费大量时间,以白幻寅的身体状况,他根本熬不到我们寻得解药!”
裘空瞪着眼睛看我,心中的不服尽显在脸上,但是他虽气鼓鼓的,却也再没多说其他话。现在我们走投无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好坏,也是不敢放过的。
过了半晌,易雄天走了回来,他没有过多的动作,只冷冷道:“把冷宁留在下面,午时再下来,若能医,必会没事,若不能医,老夫也爱莫能助了。”
“你和我们一起上去。”
易雄天二话没说,直接爬上梯子,我仍是放心不下,这神医的架子还挺大,有人在,不医,想看其真实样貌,不给。可奈何我们有求于人,脾气再臭,也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即使万般不愿,我和裘空还是磨磨蹭蹭爬回了茅草屋。
那屋子实在是环境太差,所以我们并未待在里面,我们三人均坐在外面吹冷风。裘空和我一直心不在焉,眼睛不停往茅草屋里瞟,易雄天反倒老神自在,闭目养神,山羊胡须在风中飘曳,其态势丝毫不惧我们将他视为人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中途因为实在困乏,我不小心睡着了,最后还是裘空把我喊醒的,他指了指天空,一脸焦急和期待,“午时了,俺们快进去看看。”
我一个激灵,立刻醒了神,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便翻身爬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冲进茅草房,掀开暗板,身子一滚,直直落了下去。头顶上,我听到裘空的吆喝,“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命是什么?能吃吗?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我不禁倒吸口凉气,我扶着墙爬起身,揉揉屁股,一瘸一拐往前走。白幻寅依旧躺在方才我们放他下来的位置上,我直接怀疑那神医根本没有医治过他,否则怎会与之前无甚区别呢?心里虽是这样想,可我仍不可抑制地充满希望,每走一步,心中的忐忑就增一分,当走到白幻寅的面前时,我登时哭了出来。
白幻寅的脸色已有好转,嘴唇泛起红润,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均匀,想来已无大碍。我“咚”地跪了下来,眼泪鼻涕流得停不下来,我原本是听天由命的,我甚至从没想过白幻寅能逃过此劫,突然给予我的希望和力量让我一时无所适从,情绪乱做一团,除了激动,更多的是解脱,我瞬间如释重负,紧紧抱着白幻寅的身子,不停亲吻他的面颊,或许唯有这样,我才能确信这一切是真的。
“咦?这是什么?”裘空的声音忽然悠悠的从头顶飘来。
我猛地一怔,太失态了,太不符合我高大威猛的形象了。我忙擦了擦鼻涕眼泪,目光移向裘空,“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