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浑身是血的小卒慌张打马前来,“秉副将,禁廷早已步下罗网,将军的人马中埋伏了!”
副将王朗挥剑砍去飞到面前的箭矢,怒喝道,“即刻冲入禁廷,布阵救驾!”
杜敛策马而来,“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内皆有伏兵,就连从护城河遁入禁廷的一路精兵也遭到了拦截。皇上显然是在引我等入瓮。”
王朗将手中羽箭掰断成两截,骂道,“他娘的!怪不得忠义伯从昨晚就声称闭门谢客,原来一早就把咱们的谋划告诉皇帝老儿了!白瞎了这些年兄弟出生入死的交情!”
……
起事如山来,兵败如水逝。
东南王的两万精兵折损一半,被戴英连活捉,锒铛入狱。辅国将军身陷弓箭手包围,身中数箭,亦被押入昭狱之中。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景国大军压境,百姓惶惶不可度日,顾湛身为大庆武官之首,却身陷囹圄,无法上阵杀敌。其麾下顾家军乃虎狼之师,誓死只听从顾湛一人号令,就连元庆帝的圣旨都指使不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骠骑将军和威武将军领兵迎战。
二人昔日曾为顾湛麾下之将,才干计谋皆在顾湛之下,再加之景帝筹谋过人,数场战事下来,大庆连连溃败,被景国大军打回长城以南。
眼见得败仗连连,文武百官焦躁难安,奏请元庆帝允许顾湛戴罪立功,命他带兵上阵杀敌。奈何元庆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可屈膝求和,也不愿意继续养猛虎于枕侧,当场便驳回了众臣的奏请。
三日后,元庆帝派使节前往北地,向景国卑躬求和。
景帝款待使节,并开出议和条件——求娶长公主,再加上大庆疆域凉州以北的三十二座城池,以此为筹码,方可平息战火,免去此战。
满朝文武闻讯,在金銮殿上争吵不止,老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叹“祖宗基业不保”,武将们怒发冲冠“要同景国大军决一死战”,文官们斥骂“将江山安危系于女子之身,非君子之所为”。
其中也不乏主张求和的官员,将长公主比作前朝的文成公主或王昭君之流,满嘴仁义道德,将和亲割地之事硬生生美化成不世功名。
而九龙御座上的元庆帝,始终没有表态。
是夜,帝王于太庙中长跪不起,直到子时,方起身出殿。
隼州失守,云州失守……边境日日传来急报,如一道道催命符,宣告着景国大军步步紧逼的事实。
阴雨连日瓢泼,这个秋天还未真正来临,肃杀的气氛便已经席卷了整个禁廷。
茗嘉殿里,亦是一片愁云惨淡。
陆茗庭伏在引枕上,一双桃花目红肿如桃。
原来那晚他便在谋划篡位之事,偏偏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蛛丝马迹也愿意不透露给她!听闻元庆帝以忠义伯夫人为要挟,逼迫忠义伯泄密,从而布下陷阱,将众人引入瓮中杀之……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身负箭伤,身陷昭狱,怎甘受辱?
一个谋逆之罪,便足以颠覆九族。更遑论,他以往的仇家政敌不在少数,如今见他失势,一个个如虎豹豺狼般嘶吼着扑咬上来,恨不得把所有罪名都安在他的头上。
她面色苍白如纸,不敢深想下去。
珍果看的忧心,苦劝道,“殿下哭的眼睛快瞎了,如今将军人在昭狱,殿下哭也是没有用的,不如先把药喝了,也好叫将军放心些。”
陆茗庭体内的断肠草余毒未清,答应了顾湛要好好养身子,她一贯怕苦,可既然答应了他,每日三碗解毒汤药咬牙也要硬灌下去,如今他身陷昭狱,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连药也没心思喝了,本就虚亏的身子更显羸弱。
陆茗庭拨开药碗,作势从榻上起身,“我要去求见皇上。”
珍果臊眉耷眼道,“殿下都求见多少次了,皇上每回都拒而不见……昨儿个白嘉会白大人递话过来,说景国意欲和亲,叫殿下万事小心,殿下,你说皇上不会真的答应和亲之事吧?”
陆茗庭动作一滞,眉间满是无措哀愁,没什么底气地咬了咬粉唇,“不会的,皇上尚未表态,此事就还有商议的余地。无论如何,我要先去昭狱中见顾湛一面。”
说话的工夫,小凌子在外殿道,“长公主,张德玉公公来请,说皇上宣您去御书房觐见。”
陆茗庭匆忙从榻上起身,珍果拿过衣袍服侍她穿戴整齐,两三下挽了发髻,急急挑帘子出去,“父皇宣我有何事?”
张德玉揣着拂尘,淡淡笑道,“长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
御书房安静的落针可闻,桌上垒着成卷的案牍,多半是来自北地的加急军报。
元庆帝立在御书房的多宝阁旁,见她进殿,面色浮浮沉沉,终是如常转身,慈爱地把她扶起来。
陆茗庭还未开口请安,元庆帝便道,“茗儿,你也看到了,如今景国大军压境,我朝难以抵抗,百姓水深火热,你身为唯一未出阁的皇女,自当为朝局分忧。”
这番话如一道惊雷劈在耳畔,陆茗庭难以置信道,“父皇,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和亲?”
元庆帝避而不答,自御桌上拿起一卷画像,“景国新帝有文治武功,若无意外,数年之后,景国必将成为大庆最大的隐患,若能促成此次和亲,能保大庆和景国边界数十年的安宁。”
“景帝生的仪表堂堂,不仅指明要娶你,更答应许你皇贵妃之位,届时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嫁过去,父皇和整个大庆都会为你撑腰,景帝定不会亏待你分毫。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会为父皇分忧,答应这门亲事。”
他自说自话,语气慈爱,却咄咄逼人,末了,隐含深意地望她一眼,“茗儿,你愿不愿?”
元庆帝象征性的一问,哪里是真的想要她回答?
这番话看似慈父之心,实则是君主之谋,陆茗庭眼前一片黑晕,脑海中晃过许多关于顾湛的记忆碎片,呆愣了片刻,伏地缓缓磕了个头,艰难道,“儿臣不……不……”
她心有所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以和亲这种屈辱的方式嫁给他国君主,她额角贴着地面冰冷的青石砖,一个“不”字滚在唇齿之间,心房如被死死扼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猛地咬破舌尖,喉头溢出一丝铁锈的味道——
“儿臣不愿意!”
元庆帝脸色骤然阴沉,挥手将一卷信函重重扔到她面前,“你还有脸说不愿意!张德玉,你告诉她,她都做错了什么!”
张德玉抬抬眼皮子,无甚情绪道,“一年前,扬州明月楼的瘦马秘密进京,为顾府的庶子冲喜,后来庶子意外亡故,那瘦马委身辅国将军,常伴其左右。不料辗转半年后,那瘦马不知所踪,辅国将军如失魂魄,暗中苦寻数月而不得。凑巧的是,当时江贵妃带一名女子入宫,说她就是宸妃娘娘流落在外的女儿,也就是当今长公主……”
说到这儿,张德玉顿住,不敢再说下去。
陆茗庭一颗心缓缓沉下去,认命地抿了抿唇,低眸捡起手边而的信函,只见上面一字一句写了她的生平,和那些江贵妃妄图瞒天过海的陈年旧事。
终于到了水落石出这一天。
“原来父皇全都知道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的撕心裂肺,“父皇觉得全都是儿臣的错,可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不该出生在皇家?不该遇到江贵妃那样冷血的母亲?不该遇到三公主那样阴毒的妹妹?还是说,不该遇到一个好颜面、却视亲生骨肉如货物一般的父皇!”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