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沉默、沉默,状似亲密又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又胆战心惊。
他们似乎忘却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毫无道理却不可忽视的——只暂时沉浸在风平浪静的相处之中。仿佛从未有过芥蒂,仿佛本该如此。
26
洛冰河肩上覆着寥寥白雪,踏进门来,沈清秋隐忍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走进内室,只见沈清秋坐在床上,乌发披散着,不慌不忙地把茶盏里的白沫刮了一刮。
他走到近前,沈清秋抬起头来,眉心微微一蹙,“你这一身雪水又要弄得到处都是?”他很不赞同地说道,抬手去拂他的衣襟。
洛冰河猝然抓住他的手。
即使尽心尽意变着花样给他做吃食,沈清秋的身体依旧不见补回来,反而好像愈发清减。幸好他现在精神已经很不错,不再浑身是刺草木皆兵,总算不再折腾自己。
但是此时的洛冰河心里被另一件事情占据着,只当是自己补的时日还不够,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齐清萋让我给你带封信。”他说。
沈清秋手下一顿,猛地抽了回去。
“不看。”半晌,他状似随意地说道。
柳清歌和岳清源相继陨落,尚清华叛逃,沈清秋被囚之后,苍穹山这一代的峰主再没有能独挑大梁的人物,连女修都得顶到阵前。齐清萋这当口给他写信,自然已经没了苍穹山那会儿一连串数落的恨铁不成钢,顶多是疏离地感谢他把岳清源带回山门安葬。
想来也是,掌门岳清源、十二峰的芸芸众生,只因他洛冰河还要有什么来牵制沈清秋而暂得一口气。来自他一个伪君子的慈悲和施舍,她怎么能吞得下肚呢?
苍穹山从来只认自己人,但那是在实力之下的。被人碾压,多团结都没用。
沈清秋把茶盏放下,忽然道:“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你随我去取吧。”
洛冰河带着点紧张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他转过身去,道:“弟子去取披风。”
沈清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咽下喉间一口腥甜的血。
他清楚得很,拖不了几天,不如今日就借题发挥,免得夜长梦多,徒增留恋。
27
两人都无话可说,一前一后,一直登上沈清秋平日里常去的某座山的山顶。
也许是在峰上住惯了,沈清秋格外偏爱这里,一壶茶一本经书话本,他待一天也不会回去。
这一天也一样,,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兢兢业业的魔族把石桌上的雪扫净,上了一壶热茶。
朔风落在他头发上,把他的发丝染上白雪,远看仿佛垂垂老矣,只有脊背仍挺得笔直。
沈清秋拢了拢披风,站在山顶横眺远方的云雾。这山虽然不庞大,但也陡峭,乍然一看,仿佛一刀切下的断崖。洛冰河站的稍远,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心慌,仿佛腾空下坠的失重感一样。他紧紧盯着沈清秋,确保一旦他做出什么事情,自己能第一时间阻止。
然而沈清秋只是站着,眼眸里沉淀着某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须臾,洛冰河道:“师尊想要给我什么?”
也许是站太久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绷。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沈清秋才转过身来。洛冰河总疑心他神情中有一闪而过的挣扎,但那种感觉马上消失了,沈清秋道:“算了,没有什么……”他叹息一般道:“整日闷着的,陪我坐一会儿吧。”
可正当洛冰河心下微微一松,沈清秋抬脚欲走的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猛然向深渊倒去!
洛冰河一直提防着这个,登时猛地抢身出去,牢牢地擒住了他,直把沈清秋提了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地带到石桌前,看着他规规矩矩坐好。
洛冰河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沈清秋像是吓呆了,怔怔地盯着他,许久才微微启唇,却是叹了口气。
这个神情更是刺激到了洛冰河。
他阴沉着的神情骤然崩溃了。
“师尊还要求死……师尊这是……仍旧不肯原谅我吗?”他颤抖着,双手攥紧了,眼神躲闪,就是不敢看沈清秋,只断断续续地低声道:“我会把一切都补上的,所有的所有的,我都可以补偿……师尊能不能……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这可能是洛冰河成为呼风唤雨的魔界少主以来最为慌乱无措的时刻了。仿佛刚刚到清静峰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卑微又胆怯的,什么都无法改变的小孩。
他终于抬起头来,带着点希冀和讨好,乞求般盯着沈清秋,道:“师尊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可以永远只对师尊一个人好,可以……永远陪着我吗?”
沈清秋白着一张脸,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不经意地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