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都洒在了桌案上。
已经被引逗过来的鹦鹉扑了个空,一口啄在她手背,瞬间一颗血珠从皮肉里沁出来。
她也没动,由着鹦鹉当水般吮去那滴血。
“太后——”廖姑姑才要说话,被她抬首止住。
“徐敏在外头还好吗?”自从和隋霖大吵一架后,何太后便不愿再多人侍奉,将几个年长的掌事都打发了出去,让她们荣休养老。
“都好,她让人带过一回话,说是已经回了扶风祖宅,太后给的赏赐足够,她过得很好。”
何太后点点头,推开窗牖,将金丝笼的门打开,从笼口到窗台一路撒粮食,因鹦鹉出去。
很快,两只鹦鹉啄完,四下寻过,扑腾了几下翅膀,往天空拍翅飞去。
四月暮春,蓝天白云,阳光和煦,鸟儿越飞越远,彻底消失在眼底。
“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了。”
她将窗牖阖上,返身回去宫殿最深处。
第78章 华发早生。
临窗的案几上摆着三样点心, 分别是一碟饴糖饼,一碟八宝米糕,还有一盏冒着热气的牛乳茶。
小公主避过乳母、宫人, 两手捂住双螺髻上的珍珠铃铛步摇,猫着身子偷偷跑来皇后的寝殿, 终于在长廊东侧的一处窗台边停下喘息。她环视四下,小手慢慢从发髻松开, 拍拍自己胸膛,长吁一口气。
待风定铃铛静, 心也不再砰砰乱跳, 便掂起两条小短腿,用力拉开了窗牖。顿时,整个人似一只圆滚滚的团子往后踉跄了一步,索性没有摔倒, 只是发髻铃铛作响,引来廊下一对鹦鹉学舌。
“请安!”
“美丽!”
小公主伸出一根指头竖在唇口, 冲它们拼命摇头,示意它们不要吵。鹦鹉养得久了,很有灵性, 果然不再出声。
她便重新掂起脚,趴上了窗台。藕节般的手臂伸出去,端来那盏冒着热气的牛乳, “咕咚咕咚”喝完了。
“殿下果然在这!”
“吓死老奴了!”
侍奉她的姑姑、侍女们泱泱一群人匆匆跨入院来, 乳母边喊边从袖中抽出帕子, “快来,让老奴给擦擦。”
公主的鼻下沾了一层雪白的奶渍,但她并不愿意擦去, 只抓了一把饴糖饼甩着短腿跑向殿门,“你们都退下,孤要给母后看的,阿粼变成白胡子老翁了。”
寝殿的门槛对她这样圆糯的团子来说还有些高,她便腾出一只手扶在门上,侧身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
“母后——”
她绕过屏风,春风阻在身后。
“母后,你快出来看啊!”
再踏入一重门,阳光也黯淡了下去。
“母后,您歇晌了吗?”
她的步子慢下来。
之前隔三差五她
就会来寻母后,母后多来都是坐在临窗的位置,给她备好点心和牛乳。
偶尔不在,便是掩于屏风后同她捉迷藏。
屏风后无人,当是她回内寝更衣了。
内寝偏暗,因为知道自己会来,母后都会让侍女提前点灯。
她知道,阿粼还没长大,怕黑。
这日,还没长大的小公主四下望去,当真害怕起来。
她没有走错路,这是母后的内寝。可是,和她前日来时很不一样。
这里看不见母亲的梳妆台,看不见落地的紫檀木隔断屏风,看不见挂着芝兰香草的卧榻,也看不见母亲……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雾蒙蒙一片。
“母后!”
“母后!”
她还在呼唤,凭记忆往床榻走去。
白雾幽幽散开,眼前却越来越黑。
“母后,您怎么不点灯?”她终于依稀看见卧榻的轮廓,三重帘帐上挂有各种香囊,在无风的室内,晃晃悠悠打转,弥漫比往昔浓烈的馨香。
“母后,您睡着了吗?”随她走近,亦看见仰躺在榻上的妇人。
是母后。
顿时,所有的害怕和狐疑都消失殆尽,她展颜奔去床榻,满头珍珠闪光,银铃叮当,但都不如她嗓音甜美清脆,“如何不等阿粼就睡了!您看阿粼是不是变成白胡子老翁啦?”
她在榻畔停下,将一把攥了许久的饴糖饼放在榻沿,低头拎起繁复精致的裙裾边角,欲要攀上卧榻。腿太短,中途还绊了一下,“母后,抱——”
她爬了两回爬不上去,开始撒娇,但始终未得母亲回应,只能摇摇晃晃掂着脚尖落地,重新抓起饴糖推揉母亲。
“母后,吃饴糖饼!”
“母后!”小公主拖着嗓音,终于些生气,“我不给你了。”
她趴在床榻哼了一声,额角滚下汗珠落在她气鼓鼓的脸上,摊开掌心就要将饼喂入口中。
然垂眸竟见得手心全是血,一把指甲大小的饴糖饼全泡在血里,散发出阵阵呛鼻的腥味。
“母后,阿母——”
小公主甩着手惊惶不定地喊起来,洒落在床榻的饴糖饼转眼化作一颗颗血珠子,从榻沿滴落到地上,汇成鲜红的血流。
“阿、阿母……”小公主不知何时一下爬上了卧榻,一边避着血珠一边拼命推着母亲。
许是她晃动得太厉害,母亲的头无力地偏过来。
她看到那张美丽温柔的脸,七窍都是血。
母亲睁着眼睛,但永远不会再应她。
“阿——”
一声压抑又沙哑的呼唤破碎在大口的喘息声中,隋棠捂着胸口从榻上仓皇坐起。
“是不是魇住了?唤了你好几回,都不见醒来。”蔺稷坐在床榻,从一边案几拣了巾怕给她拭汗,“换身衣裳吧,才让兰心送来。”
“我给你换?”蔺稷见她一时没有反应,遂坐上来低头给她解小衣。
隋棠还在喘,胸膛起伏,后背凉湿,由着蔺稷给她宽衣再更衣。
好半晌,她的神思才回转了些。
这会是朔康十二年的五月仲夏,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垂髫稚女。今岁,她二十又四,为人妻为人母。
这里也不是长安城中的椒房殿,而是北地冀州,她的家。
她午后歇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着外头辰光,夕阳余晖从半开的窗牖洒进来。
对,也是这样一扇窗,窗下案几放着茶点,梦境清晰起来,她又打了个颤。
“梦见什么了,你吓成这样?”蔺稷本专心给她系衽,忽觉她抖,抬头捏了捏她肩膀。
他自从病后,手足一直冰冷,鲜少生热。今日难得隔着薄薄布料揉握她肩头,让她觉出一点掌心的暖意。
五指尚且有力,一把拢下便握住了她整个肩膀。掌心未移,唯有指头松紧有些地捏在上头,似将力量一点点灌入她体内。
隋棠靠上了他胸膛,他便松手拍她背脊。
“我好好的,你别太忧心。”蔺稷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