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胃?”程归接着装糊涂。
“我看得一清二楚。”
“哦,是吗。”
李丛木无奈,“当初的事,你不愿意跟我说清楚。现在的事,也不愿意跟我说。我是当事人,这两样,你总归要解释一个。”语气沉沉稳稳,心里则在咆哮:干营销这么多年,永远要留给客户选择题,还能让你给糊弄过去,笑话!
“我是突然不舒服了一下,因为……因为,”程归抬眼看看李丛木愈加压迫的视线,豁出去了,“因为你晚饭做得有问题!”
风忽然停了。似乎一瞬间丢失了方向。
“你就嘴硬吧。”李丛木是彻底没了脾气,眼神复杂又疲惫。
“可能是菜不新鲜了,味道还是好的,你的手艺没问题——”话音未落,肩上一热。是李丛木忽然把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李丛木闭着眼,额头压着程归肩上冰凉的布料,由心而外想要这么睡过去。
程归的肩上感受着李丛木额头的热度,若是以往,这样的接触会让他无措,但此时在寒风中,这样却异常舒服。
依旧抵着,李丛木睁开眼,看到脚边的小狗正抬起头看自己。他们一个霸占肩膀,一个盘踞鞋头,都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对视一分钟后,小狗败下阵来。
“你带钥匙了吗?”程归问。
李丛木直起身,指指西裤的左边口袋,让程归自己摸。
程归伸手进去掏了掏,“没有。”
“这边。”李丛木指指右侧裤袋。
程归迟疑着去摸摸,“也没有。”
“那就是没带了。”李丛木耸耸肩,就好像他自己也才知道没带一样。
“那怎么办?”程归是真冷。
“我把衣服借你。”没说出口的另一半选择题是:或者到我怀里来。
“不用。”这样示弱的举止,程归是不肯做的。扭头看看楼门上的一排号码按键,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按下一个。
接通后,里面有个男人问:“谁呀?”
程归假着声音说:“送快递的,麻烦开下门。”
“给谁的快递?”
“……”这人警觉性怎么这么高?程归撑不下去,这户弃了,接着按。然而,总有警觉性低的,三楼就有一个女人爽快地开了门禁。
程归如愿开门进去,李丛木跟着,小狗也要跟着,李丛木一瞪眼。小狗收住小短腿,心有不甘地在门外“汪汪”叫了两声。
程归毕竟行骗的经验少,并没预料到,经过三楼时,等快递的女人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见着程归就问:“你是送快递的?”
程归摇摇头,看了眼因为与狗斗而落后一段的李丛木,跟女人说:“后面那个是。”说完就“噔噔噔”跑上四楼,还好家门没锁,一拉就开了。
李丛木回来后,没来找程归算账,因为他打算先记在心里,就像收集卡片一样,等集齐几张再换次大奖。
第43章giveasign
周六,程归在公司的活动室见到裘致时,这家伙早已从阴影中走出,又是一派生龙活虎。
程归不怀好意地问他,梦到的是不是李丛木?以为会将他一军,没想到他大大方方就承认了,还说自己昨晚打听过几个大学队友,得知别人也有做过类似的梦,并没什么稀奇的,反而鉴定程归道:“你没做过的话,才是真的不正常。”
旁边有好事之人问:“什么不正常呀?”
裘致就像在市场叫卖一样,跟大伙说:“程归还没做过春梦,你们说是不是不正常?”
此问一出,活动室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是啊”“是啊”。程归瞬间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微胖走过来拍拍程归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平时要多和大家交流,有些事不好跟爸妈说,就跟我们说吗,否则发育都被耽搁了。”
然而,程归并没有从善如流,他很快就离开大家,被谷梁叫楼上去了。在二楼一个小会议室里,谷梁和企宣的同事、总裁办的同事,正在严肃地探讨年会的座位排布问题。
程归从小被程爸教育得根正苗红,对论资排辈、等级划分这类事情没多少概念,以为座位排序这种讨论,分分钟就要结束的,没想到竟然记录了整整两页a4纸的会议纪要。
当企宣和总裁办的同事离开后,谷梁问程归有没有建议。程归摇摇头:“你们讨论得够彻底了。”
程归已经尽力伪装,但仍有一丝对排序的“不以为意”流露,自然被谷梁的敏锐洞察力所捕获。
谷梁一边就位置布局的事情写邮件,一边和程归说:“你觉得参加年会就是去抽抽奖?排座位这种事情多余?”
“至少可以简化一下。”
“怎么简化?给领导排几桌,剩下的人自己找位?那像你这样不善交际的人恐怕要发愁坐哪了。”
程归就在谷梁身后,听他这么说,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真想在他背后比划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谷梁接着说:“而领导们的座位,并不仅仅是参照谁资历深浅。现在都讲究圆桌,定个主位即可,关键要考虑谁挨着谁。比如哪个区域的老总要总裁格外照顾一下,哪个部门的老大要退休,都要考虑进来,方便总裁在席间关注。对总裁来说,年会就是一份重要的工作。”
说完,谷梁回过头,看程归正在摆弄几个印刷公司送来的席卡样板。
程归抬起脑袋,表示自己有在听,回应说:“听你这么讲,还挺有道理的。”
谷梁笑了下,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捏捏眉心,忽然地,语气变得有几分痞:“有道理个鬼。这点儿问题十分钟就搞定,哪里用得着开会。”
程归错愕。
谷梁把眼镜戴回去,转身接着写邮件,语气恢复了正常,“我其实和你一样,并不看重这些事情。但是,你要试着学会,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有这种想法,一丝也不能。因为你看轻的事情,也许就是别人以之为业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话,程归甚感意外。前后几分钟里,谷梁对自己展露了他截然不同的两面。一面是看惯的严肃正派,另一面却是头一次见到。而这头次见到的一面,怎么有点儿阴气森森的感觉呢?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里,突然出现的暗室,让人止步,让人不安,又让人……好奇。
谷梁仿佛并不在意程归心中的猜测,随口问道:“让你来搞后勤,有没有意见?”
“没啊。”程归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有意见的话,当时就不答应了。
“其他的t都在为登台做准备,而你来做幕后,费力不讨好的。”
“没关系。”
“你是不是本就怕登台?”
“也不算。”程归只是不喜欢,谈不上怕。小学的时候,升旗献词、主持班会,都是老师看成绩直接点名。所以程归小朋友登台的经验很丰富。只是上了中学之后,开始流行选举,没有老师派遣的压力,程归就顺随着本性偷懒了。再后来,因为声音缘故,愈加沉默起来。
谷梁似乎不相信程归不怕,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你要是真不怕,我这就有个机会。年会进行的时间太长,主持人撑不住整场。抽奖环节时,要临时加个派奖主持,就是念一念谁抽中了什么,很简单。”
没听到程归回应,谷梁转过身,目光一挑,“怎么?不敢?”
程归说:“这个角色很讨喜啊,应该很容易招到人吧?”
“你要是觉得好,就上啊。”
程归确有动心。可是他太老实了,觉得无缘无故,就被指派这样一份好差事,不甚踏实,莫名联想到内幕交易——与自己多么遥远的四个字。
谷梁说:“到时候需要大声喊的。”又说:“出场时,可能要唱两句《好运来》之类。现场遇到突发情况时,也要善于应变。”
谷梁逐渐增加条件,把原来单纯的任务复杂化,似乎想把这只馅饼掩饰得不要那么简单粗暴从天而降。否则,会被拾饼不昧的人拿去交公。
“到底敢不敢?东北人这么不果断?”谷梁不给程归权衡的时间,他只想要一个肯定的回复。如果程归拒绝,他会展开其他攻势,费点儿力气再得到个肯定的回复。
“你还有没有别的……”程归思考着合适的词语,“别的隐性条款?”
谷梁被逗乐了,“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这叫程归怎么好意思承认呢?可是,这种问题,如果迟疑一秒,就相当于是默认。
谷梁左眉一挑、右眉一皱,不满道:“你看,就因为当初我传递给你一个坏的评级信息,我在你眼中就成了坏人。跟你这派奖的任务截然相反。简直就是刽子手与接生婆的区别。”
这夸张的比喻,让程归忍俊不禁。两侧的酒窝,让谷梁也觉得心情很好。
就在谷梁想要再加把劲的时候,程归的手机响起来。程归掏出一看,是霍霍的电话,接起来之后,听筒的声音极小。
也不知道是那边信号问题,还是自己手机老了,程归把免提打开,声音才算正常。
程归问:“啥事?”
霍霍说:“你还记得那个圣诞传真吗?我刚遇到我从广州回来的同学了。”
“是他传的吗?”
“我严刑逼供过,他都没招。”
“这样啊。”其实,程归本来也觉得不会是他。
“但是,他跟我说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霍霍可能是走到了信号强的地方,声音陡然高起——“他说在婚礼上,看到有人亲了你。”
什么!程归赶紧把免提关掉。可是谷梁已然听到,目光直射过来。
第44章giveasign
程归觉得脸上发热,急忙阻止霍霍说:“我在公司呢。”边说边往门外走。
“你今天在公司干嘛?又偷偷加班?”
“和人事他们准备年会的事。”
“人事?”霍霍一顿,“哪些人事?谷梁权他们吗?”
“嗯,刚才正一起讨论问题呢。”程归稍稍解释。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终于放心问起:“你同学当时看清是谁没?”
话问出口,程归顿时觉得心脏紧了紧,耳朵也下意识地稍稍远离听筒。如同小时候过年,等待鞭炮炸开时的紧张心情。
然而,线路那边却没有及时回应。
难道信号又没了?程归疑惑地看看手机屏幕,通话还未结束,放回耳边,“喂”了两声。
“听到了,”霍霍的声音再次响起,兴致仿佛不似刚刚强烈,略显敷衍地说:“宾客那么多,我同学又不认识几个,只跟我说是个男的。”
程归不免起疑:“那他怎么知道我?”
“灯亮之后看清的呗,他跟我说有酒窝,我一猜准是你。”
“噢。”
对于这样平淡的一声“噢”,霍霍不满意了,“这种事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让我从别人嘴里听说,叫我多没面子。你就知道闷声发大财。”
闷声、发大财?对于霍霍无拘无束的用词,程归也是无奈了。既然她已没什么问询价值,程归直接表示:“我还有事要做,不跟你聊了,你别再跟别人说哦。”
霍霍敲诈:“周一给我带你煎的手抓饼,要加两个蛋。”
“好吧。”挂上电话,程归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心里琢摸着,刚才不小心被谷梁听去那敏感的一句,若是他一会儿问起,自己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刚才的“亲”不像听起来的那么暧昧呢?越想,越觉得耳朵发热。
可是这么躲下去,更加容易引人误会。脑海里冒出个牵强的理由后,程归就回到办公室。此时,谷梁正站在窗边望远,穿着衬衫西裤站在大幅的落地窗前,留给程归一张笔挺的背影,如同印在地产广告上的画面。
难道是怕自己尴尬,所以背对自己?鉴于谷梁一贯得体的做派,程归很自然产生这样的联想,内心稍稍得到舒缓。
“那个,”程归也跟着望望窗外,“我想下去一趟,看看他们排练得怎么样了。”
“你去吧。”谷梁语气如常,仿佛刚刚什么特殊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程归松一口气,出门而去。
谷梁依旧站在窗前,眺望外面阴沉的天色,目光在乌云的边缘游移。窗子的倒影中,线条硬气的脸上,眼神深邃,嘴角却浮起一抹称得上温柔的笑意。
程归走下楼梯时,头脑中回忆起那晚在黑暗中奇妙的经历,鼻间似乎还依稀残留着酒意。那个恶作剧的人到底是谁呢?原本已经把他当做一次性的经历,在头脑中归类为仅供回忆,今日却又被霍霍提起。莫名觉得,这件事情像是一只没被收服的妖怪,说不定哪日定会卷土重来。
心不在焉地来到活动室,见彩衣飘飘的各位正演得起兴。几位历来拔尖的t边演边导,指挥着其余的角色,调动大伙的热情。程归观赏一会儿,瞄了几眼台本,舞台剧的情节大概是说武媚娘穿越到现代来当售楼小姐,并融入平行空间等流行元素。
这才刚刚起步,细节要边演边丰富。大家不时冒出一些机灵的点子,有的点子很棒立刻被采纳,有的则很囧被嗤之以鼻,有的很一般但因为提出者善于争辩最后也被采纳。总之,大家都要提出点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在台上的价值。
那么,是要做个被人否决的人?还是做个否决别人的人呢?
舞台上如此。职场上亦如此。
程归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想起谷梁给自己的提议。如果不想接受,他肯定当场就会明说。正因为想接受,所以才会考虑。自己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无外乎别人的看法吧。
程归记得七八年前,程爸辞去稳定的工作,刚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生计时,亲朋好友都不看好。有几家走得近的亲戚,说不动程爸,就去说程归,想通过程归让程爸意识到四十多岁的人不应该再折腾。但当时,程爸说,不要听别人的,别人的话永远言不由衷,要听就听自己的。
听自己的。
“快看啊!外面下雪啦!”忽而有人叫起一声,引动大家都去看向窗外。隐隐约约的,似有白色碎屑正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
第一次在上海过冬,看见上海的雪天。程归情不自禁跑到窗边,似乎要把鼻尖碰到玻璃上,看着白色的雪绒飘落、粘到玻璃表面、独自消融。雪下得不大,往远处看,才觉得缥缈如雾,有一座摩天楼的顶端已经插入雪云之中,不知道那里面的人会是一种怎样感受。
大伙看了几秒,新鲜劲就过了,只有程归还愣在窗边。裘致揶揄道:“你怎么跟没见过雪似的?你家不是东北的吗?”
大伙听了跟着哈哈笑,又想起春梦的事,笑得更欢。
程归的心思仍在窗外,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雪花,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有点儿想家了。”
声音清清凉凉。正与雪天相配。
大伙的笑声渐渐稀落。有的整理彩衣,有的翻翻手机,看起来只是寻常休息,不知为什么,却偏偏有种思乡之意。
程归从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谷梁正站在门口。想起自己楼上的事情还没做完,需要跟印刷公司的人联系,还要核对清单,没再留意活动室的氛围,径直走了出去。
和谷梁上楼的时候,程归说自己想试试派奖主持的任务。
谷梁质疑道:“如果只是想想,那还不够,一旦决定就要坚持到底。”
“我会坚持到把最后一个奖派完。”程归笑。
“还有一点,”谷梁说:“身为派奖主持人,是不能够参加抽奖的。”
“啊?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逗你玩的。”
“……”
第45章giveasign
外面的雪断断续续。程归几度看向窗外,都以为它就要停了,或者终究转化成雨。然而,外面潮湿的地面却渐渐覆满一层白茫。
临近傍晚时分,温度下降,雪势渐长,天色比往日早些暗沉下来。程归打算回家,谷梁好意要提供一段顺风车,但程归摇摇头谢绝,不好意思地说就想在雪里走走。
谷梁说:“雪很脏。”
“下过这么久,应该不脏了,反正回家也要洗澡。”
“洗澡?”谷梁嘀咕一声,脸色有些许微妙的不被程归所察觉的变化。
程归把资料规整好,放到谷梁桌角,抓起外套,“那我先走了。”
谷梁随意摆摆手,似乎无所谓。程归就迫不及待地下楼去,在楼梯间里跑得咚咚响,穿过空旷的大堂时简直想一路滑着步子。
终于打开大门时,清冽的寒气一瞬间铺面而来,打透大片衣襟,深入到肌肤的各个角落,让程归舒服地“哼”了一声。走下台阶,面前是一大片平整的薄雪。程归一脚踩上去,听到轻微的“吱呀”声响,心情跟着飞扬起来。
在老家的雪天,程归最爱做的事,就是找到一片平整的雪地在上面“吱呀吱呀”地踩着。这个寻常的小举动能莫名刺激他身体里的快乐神经,让他怎么都玩不厌。
所以,回家的路上,程归专挑没被人踩过的地方走,步履间捎带着平日掩藏起来的雀跃。鞋面裤脚全被雪水粘湿,发丝间藏着亮晶晶的小水滴,脸上潮湿而红润。如果地上的雪再厚些再硬实些,那脚感就更棒了。而路上其他的行人则打着雨伞行色匆匆,一脸对雪天的不耐烦。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雪在这里被人厌烦,所以才举家搬往北方呢?
程归脑袋里的小天使和小恶魔不着边际地聊着天。
走在商业街上,经过雪中炭韩料的店面时,程归忽然听到玻璃窗发出“咚咚咚”的响声。转头一看,是老板的小女儿在用小拳头敲着玻璃窗吸引自己的注意。而在她身后的位置上,握着杯子喝茶的男人,正是穿着灰色毛衣的李丛木。
程归推门进来,一脸开心,“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来这里吃晚饭。”
李丛木从茶杯上抬起眼,“那怎么不打电话叫我?”
“我以为你和郝姝在一起啊。”程归坐到李丛木对面,不客气地拿个空杯子倒茶。
小女孩黏在李丛木身上扒拉着他的口袋,“快点儿把手机给我呀!”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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