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必安轻轻眨了下眼睛,扶着门走进去。他走得很慢,不过两尺的距离,却让他走出了半里的步调。
一步,两步。
老人有些许不耐,但也未说什么。
三步,四步。
成年男子一步可跨越的距离,却让谢必安走出了四步不止。
五步,六步。
很近了,离床沿只剩半尺距离。
老人微微挺起腰,将半倚的身子撑起,坐了起来。
谢必安抬起右脚,第七步。
一开始,是鞋尖轻轻点地,然后是整只脚落下。
就在他落脚的一瞬间,静谧的空气骤然变换,狂风席卷了整个小屋,将他满头的黑檀与衣袍刮得猎猎作响。风将床架摧散,连同屋内所有的陈设,那只瘸腿小凳与凳上那支垂泪红烛,一齐刮离了地面。
而他那只右脚,纹丝不动。
“终于让我等到了,新鲜的……人。”
谢必安抬起头,直视这只魅。
是魅。漆黑一片的魅。
人死为鬼。若鬼大量吞食生魂,便为魅。吞食的生魂愈多,魅的躯体便愈黑,愈是难为地府使者所察,也愈能被凡人肉眼观测。
吞食生魂,对人来说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阳寿未尽,却被魅将魂从躯体剥出吞食。此后,也不再入轮回,就此魂飞魄散。
谢必安眼神微沉,风肆意扬起他的发,将他眼底那点寒芒吹得若隐若现。
“吃了不少人罢。”他问,语调似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
“那又如何?”魅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脸上飞快变幻出数张人面,嘴里念着似男非女的声音:“你会在意自己踩死了多少只蚂蚁么?”
魅笑意吟吟地将手伸入谢必安的胸口,而后它脸色倏然一变:“你怎么……啊!我的手!”
谢必安冷脸看着魅的那截断手摔落在地,轻描淡写地开口:“躲了太久,都认不出地府使者了?”
“你、你……”魅混浊的眼珠子微微颤动,喉头挤出一丝不可置信的尖叫:“你是阴……阴使无常。”
谢必安摊开掌心,哭丧棒与招魂幡便在他手中现形。魅见状不妙,赶忙转身逃跑,却被挥来的哭丧棒上的万千恶鬼紧紧缠住了身子。
它不甘地扭动,却被缠得愈发紧了。眼看着身子就要被吸入招魂幡内,魅猛然大喊一声,浑身上下明暗光芒快速交错。谢必安暗道不妙,只是他之前折损了元神,这会又离得近,竟是躲闪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魅那身漆黑的罪恶躯体骤然炸毁。
灵体自爆。
谢必安稳住身形,喉头一腥,吐出一滩精血。而后,他不堪重负,跌坐在地。
散落的灵体残骸仍在空中飘荡,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便跟着主人一道烟消云散了。谢必安抹去嘴角的血迹,抬手拾起一块黯淡的碎片,那里有着这只魅生前的记忆。
魅生前无名无姓,为青楼妓子所生,自幼饱受周围人的折辱。他那妓子娘却不是个自甘平凡的,为他寻了个教书的恩客,以期他能功成名就,摆脱贱籍。
他后来便随了这位恩客的姓,改姓杜。
于是这座小城的某个小私塾门外,总站着一个小孩,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他的年龄也随着衣服上补丁的增多而渐长。
只是不知何时,私塾里流言四起,有人说,门外那个破落户,是青楼女妓所生。他本就不受待见。一开始,只是些口头辱骂,再后来,动辄则拳打脚踢。而那位教书先生恩客,每每见了,却只嫌晦气,视若无物,任由愈加猖狂的欺凌。
那日他抱着被剩汤泼了个全的手抄本回家,路上,他碰见了私塾里最有权势的纨绔。纨绔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厮,四个人看着他,笑得让他恶心。
“你娘的滋味,我们都尝过了。”穿金戴银的纨绔一边说,还夸张地拿手比划。他听到自纨绔身上传来的,玉石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太松了。”
三个轻飘飘的字,却掷地有声,他仿佛被定在原地,浑身的灵魂都被抽走。
“浪费大爷我五十枚铜钱。”
身旁的小厮也跟着附和,“是啊,真不得劲。还不如隔壁村村头的王寡妇呢。”
他只麻木地一言不发,麻木地抱紧了怀里的书,麻木地跑开。天公作美,为他的悲惨谱写了一曲雨滴小调。
“你跑什么啊?没想到,你居然是真的是妓生的儿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将那些嘲笑甩在身后,他满身是水跑回家里。
他那风韵犹存的亲娘焦急地小跑过来,亲昵地叫他小名,“怎淋成了这样?快来擦擦,娘给你去热热水,莫染上风寒了。”
他看着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娘,自小压抑的怨恨悄然迸发,尽数被他倾注在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他可怜的娘仍不知自己被儿子怨怼上了,仍笑吟吟的:“囝囝,娘今日得了些钱,给你做了好
', ' ')('吃的。一会你沐浴出来了,娘端给你吃。”
名为憎恨的种子,就在这一刻,生根,抽芽,茁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