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的虎子是路边捡的,当时幼弱可怜,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初冬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被她捡回去后精心喂养,倒是越长越高,成了如今这势如猛虎的模样。
却没想到,竟会有人花费万金买只猫。
玉妩先前只跟信国公府和敬国公府打过交道,陆家的做派她不甚清楚,但魏家那般世代承袭的门第,行事却颇低调。敬国公夫人也养了猫,却从没见过用玉盏玛瑙碗,倒是魏婉仪心地仁善,悄无声息地往济世堂捐了不少银钱。
越国公府那豪掷万金的做派,玉妩做梦都想不到。
心里震惊之余,衬着周遭没旁人,又朝徐妈妈低声感叹道:“越国公府这些年跟乔家走得近,也不知是从哪里敛的钱财,倒奢侈到一块儿去了。”
“这叫臭味相投。”
玉妩一笑,回头瞥向虎子。
她生来身份不高,幼时住在佛寺时见过奢豪的扬州富商,也见过多病多灾的穷苦人家,如今能衣食无忧的活着,已很知足。
祖母说人生苦短,求个安稳自在便可,那些高官显贵奢侈攀比的做派倒是不必沾染了。
*
兴许有了虎子在附近,玉妩这两晚睡得倒是很踏实。
回门的日子已跟徐司闺商议妥当,她除了准备些回门要带的东西外,便将精力都放在给周曜熬的药膳上,半分儿都不敢疏忽,做好后亲自拎到映辉楼。
这日送去时,狄慎又一次将她请入正屋,而后掩门退下。
玉妩遂搁下食盒,熟门熟路地喂饭。
初夏天气渐热,屋内外门窗洞开,凉风徐徐送进来时,仍没法驱散萦绕在身周的药味。也不知他的伤势是有多重,这般药罐子似的熬着,总不见好转。
玉妩心里其实挺担忧的,却怕触到他逆鳞,半个字都不敢问。
于是沉默相对,只剩碗勺轻磕的声音。
周曜就那么躺着任她喂饭,仗着玉妩胆小不敢跟他对视,目光肆无忌惮地将她打量,从腰肢儿到含苞欲放的胸脯,从葱白的指尖到眉眼唇鼻,云鬓钗簪。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断续梦到她的缘故,他觉得这情形有些熟悉。
仿佛曾在哪里经历过似的。
甚至于这张脸,初见时只觉得钟固言那老顽固养了个娇滴滴的女儿,并无旁的感觉,如今相处日久,每尝打量她的眉眼时,总有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缥缈得如同梦境。
但周曜向来是铁血杀伐,将骨肉淬成利刃,懒得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的。
他于是挪开目光,打破沉默。
“狄慎说你要养只狗?”
“是啊,它叫虎子,在我身边养大的。虽说长得吓人了点,其实性子很温驯,昨日带到清漪院后也没添乱,就在跨院里待着,不会扰到旁人的。”玉妩对自己的事提的很少,事涉自家狗狗,却是尽心竭力地说好话。
周曜眼睛眯了眯。
昨晚狄慎来禀报时,特地说过那狗体型很大,远远瞧着如同虎狼,实在不像娇养闺中的弱女子能养熟的。他有些好奇,昨晚半夜嫌屋里憋闷出去散心时,还特地去瞧过,确实长得够威猛。
若是自幼训练,带到军队里去,也能是条堪用的猛兽。
反倒是她这当主人的……
他的目光扫过纤秀身段,随口道:“就你这身板,养那样凶猛的狗,不怕哪天被活吃了?”
这话问得突然,玉妩诧然抬眼。
而后,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黑曜石似的一双眼珠子,似藏在深浓夜幕里的遥远星辰,深而明亮,让人有一瞬恍神。但她也分明瞧出来了,他的眼底藏有揶揄,就连唇角都微不可察地挑着。
长脑子的都知道,狗不会无端咬主人。
那么他就是在揶揄她生得纤弱。
费心费力给他做药膳喂饭,没换来半句谢意,反而嫌弃她还没长开?
没良心的臭男人!
玉妩暗恨,恍若无事地舀汤,口中淡声道:“其实狗的性子温和,有时候比人好相处多了,王爷不必担心。”声音不高,也是惯常的柔软,但在垂眸的瞬间,她的眼底分明藏起了某种情绪。
周曜:“……”
这是在嫌他脾气太差不好相处?
才要开口,忽听外头响起了狄慎的声音,“启禀王爷,江姑娘来了。”
周曜摇荡的心思在瞬间收敛。
“让她进来。”他靠着软枕,神色稍沉。
*
江月媚站在屋外,纱衣薄妆。
她其实生得很有几分姿色,身段不差,柔和的鹅蛋脸上黛眉杏目,双唇饱满,便是不施粉黛,披上如画白衣时,也有素净纯澈的美。老将军未战死时,她虽只豆蔻年华,却已是北地有名的小美人。
今日听闻淮阳王召见,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唇染口脂,螺黛描眉,长裙如水纹摇曳。
听见屋内传来的那道声音,她的眼底不自觉浮起柔色。遂垂眉进屋,屈膝盈盈施礼——
“媚儿拜见王爷。”
说着话悄然抬眼,瞧见床榻边的锦绣衣裙时,她的神情明显愣住了。
钟孺人,她怎会在这里?
然而不会有人为她解惑。
周曜只淡淡抬了抬手,示意她入座,还不忘微微伸颈过去,喝下玉妩舀的香汤。
江月媚瞧见这情形,心里被细针扎了似的,暗自掐住手心。但她不敢表露半分异样,只是打量着数日未见的那张脸,温声道:“王爷让狄大哥带我过来,可是有事要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