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孝年眼见着胸前一块湿痕擦不掉,只好放弃它,不耐烦地问:“他们给你的最后期限是哪天?”
宋启同终于把眼镜擦拭干净,抖着手给自己戴上,声如蚊蚋道:“明天……”
沈孝年又一拍茶几:“明天?!”
宋启同被他吓得一哆嗦:“啊,是。”
沈孝年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暴怒:“一共多少钱?”
宋启同偷眼瞟他:“本来、本来只有三万块,但是他们说有利息,明天要还四万……”
沈孝年终于没压制住,立了眉毛吼道:“驴打滚的利息翻的也没有这么快!混账,你是遇上讹人的流氓了知不知道!”
宋启同连忙低下头:“我、我开始也不知道,但是我朋友说他经常找那个人借钱,而且一开始说的也不是这么多的利息,谁知他们后来又要涨息……”
沈孝年从鼻子眼里向外喷凉气:“还朋友呢,这不是明摆着是在联手坑你吗?我看你平时是个挺机灵的人,居然屡次三番上这种当!”
宋启同完全不敢反驳,只能一味地点头,后又央求道:“孝年,你帮帮我吧,这次之后我一定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地工作还你钱,再也不赌了,我求求你了。”
沈孝年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斜眼瞪他:“你跟陈熹延他们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不去找他借钱?”
“我前几天去找过他了……”
“然后呢?”
“他把我骂了一顿赶出去了……”
沈孝年冷笑一声:“他做的对。”
宋启同嘴一咧,又要哭了。
沈孝年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叼上:“说说你那个债主子吧,叫什么名字?混哪片儿的?”
宋启同一听他这话风,顿时又燃起了希望,连忙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了上:“那人叫刘七,在南市有两家赌坊,手底下也有不少兄弟。”
沈孝年浅吸了一口,呼出一线青烟:“刘七,没听说过,我只能借给你三万块,剩下那一万你自己想办法。”
宋启同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孝年,别说一万块了,我现在就是一千块也凑不出来,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把,不然……不然明天他们来收房子,我就只能吊死在这屋里了。”
“什么意思?威胁我?”
“不是,是实话实说……”
“你既然有骨气死,怎么不能硬气一些跟他死磕呢?”
宋启同沮丧地低下头:“死磕到底,不也是个死。”
沈孝年实在懒得再教训他,由着性子把一只烟抽完,然后开口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会会那个什么刘七,曾四的高利贷放得都没他高,胆子可真够大的……”
宋启同听了这话,先是喜上眉梢,后又担忧:“孝年,那你得多带几个人,他们那帮人可是相当的霸道专横,别到时候连你也跟着遭殃。”
沈孝年横他一眼:“别以为我跟你一样没用!”
这一天转眼就过去了,翌日沈孝年带上了自己的一车保镖,另外又向曾四爷借了几个手下,一行人在宋启同的带领下抵达南市。此地人称三不管,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不管你是打架斗殴还是坑蒙拐骗都没个警察来管你。
汽车在一家酒馆前停下,沈孝年和宋启同下了车。一楼随便进,但到了二楼,沈孝年身后的保镖便被楼梯口两名打手模样的人拦住去路。
“你们俩可以进,剩下的人,一楼喝杯茶吧。”
宋启同有些畏惧地看向沈孝年,沈孝年今日穿了一件灰鼠皮袍子,双手对揣进袖口里,毫不在意地对身后保镖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打手们见他们倒是听话,便也痛快地将他们领上二楼包间。
包间内点着暖炉,将室内熏得热气逼人,榻上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一手握着一串蜜蜡,一手端着茶杯,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灯笼裤,上身只着一件短褂,见到来人后他用鹰隼一般得目光在宋、沈二人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
“宋少爷,来的倒是早啊。”汉子开了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几分戏虐。
宋启同这几天没少挨他收拾,刚进屋就已经开始冒汗了,强笑道:“来还七爷的账,自然不敢耽误。”
刘七把茶杯往桌上一顿:“钱都带齐了?”
宋启同支吾着“嗯”了一声,偷眼去看沈孝年。
沈孝年淡定自若地从怀里掏出皮夹,从中取出两张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往茶台上一拍。
刘七将支票拿起来看了看,发现一张是三万整,另一张则是四千元,不禁带了怒容:“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的债务可是四万整。”
沈孝年这时终于开了口:“你那套利息摆明了是坑人,搁谁身上也不能认,按之前说好的利息是三千九百六十元,我给你四千整,不必找了。”
刘七登时立了眉毛,再次上下打量了沈孝年一番:“嗬,哪来的小白脸子,口气倒是不小,怎么着,是你们家新雇的会计?”
', ' ')('沈孝年冷笑一声:“这个用不着刘七爷关心了,还请您快些验验票,我们好走人。”
刘七一拍桌子站起来了,他是个虎背熊腰的体格,晃晃荡荡地来至近前压迫感十足,沈孝年还未怎样,宋启同先吓的躲到了他身后。
“今天拿不出四万块,你们谁也别想走。”
沈孝年抬眼瞟着他:“你若是不同意的话,这三万四你也得不着。”
刘七腮帮子鼓了鼓,本能就想抬手先给他一个嘴巴子,可转念一想这人敢这么横没准儿也是有背景的,又见他面若冰霜的,大概是因为自己屋里太暖和,将他那面孔熏得染上一层粉红,竟还挺好看的,便犹豫着没有动手。
对着他运了运气,刘七邪笑一记道:“这位兄台倒是够有脾气,贵姓啊?”
“免贵姓沈。”
“可否把名字也赏下来?”
沈孝年皱了一下眉:“沈孝年。”
刘七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一号,便绕着他走了一圈,以便于自己全方位地观察这个小白脸。宋启同挡住了他后方视线,被他一巴掌扒拉到旁边去了。
沈孝年扭过头不悦道:“你干什么呢?”
刘七转回到他面前,叉腰大剌剌地问:“你与宋启同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老板。”
“哦,原来是老板,既然不是长辈亲属,那你这个小老板就没权利干预我跟他之间的债务。”
沈孝年就知道他是个泼皮无赖,也不想和他纠缠,直接搬出杀手锏:“我记得南市原来在曾四爷手下时可没这么乱,你一个后辈敢放高出四爷两倍的高利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此话一出,那刘七果然惊愕一瞬,迟疑地问:“你和曾四爷什么关系?”
沈孝年从袖筒中抽出捂得粉叨叨的手,翘起大拇指朝后方一指:“今儿跟着我来的人里就有四爷的手下,你们没看见吗?”
刘七不由得后退一步,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忽然走向门口拉开房门,听脚步声应该是下楼了。
宋启同连忙走到沈孝年身边:“孝年,不会有事吧?”
沈孝年一摆手:“稍安勿躁。”
不消片刻,刘七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进屋后先是拍了拍宋启同的肩膀,然后嘿嘿笑了两声:“行啊,兄弟,认识曾四爷不早说。”
然后又对沈孝年道:“早点说的话也不至于产生这样的误会是不是,哈哈哈哈。”
沈孝年皮笑肉不笑道:“那现在可以验票了吗?”
刘七大手一挥:“不必验了,宋老弟的人品我刘某人信得过。”
沈孝年点点头:“那我们就走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哈哈哈,那是自然,二位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个饭再走?”
“不必。”
二人出了酒馆,重新坐上汽车。
刘七站在二楼窗口,一直盯着那两辆黑汽车绝尘而去,目光阴鸷、满腹犹疑。
沈孝年的汽车一直开回了英租界,在一个热闹繁华的路口停下。
“现在去哪儿,是送你回去上班还是送你去吃饭?”
宋启同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今天真是多谢贤弟你了,我这实在是无以为报……”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从今天往后,你再敢翘班,我可真能打断你的腿。”
宋启同偷眼观察他的脸色,怀疑他只是嘴硬心软,改换上一副笑脸道:“中午我请客,请你吃顿饭好吗?”
沈孝年偏过头盯着他的脸,还想再奚落他两句,忽然透过对面车窗玻璃看到了一个挺拔秀颀的身影,居然是于宣。
沈孝年不由得心花怒放,登时对宋启同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
说罢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车子的另一侧。
顾怀宣站在马路牙子上,身穿一件墨绿色长大衣,围着厚围巾,没戴帽子,怀里抱着一个纸口袋,看起来就像寒冬里的一颗生得正茂的青松。
沈孝年走到他面前,先是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微微道:“这么巧。”
顾怀宣从他停车开始就注意到了,也笑了一下:“是啊。”
自从上次沈孝年和他定下“一起出去玩”的约定,他就开始默默等待,一边等待,一边又担心俞兴遥发现,结果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些天,沈孝年半个电话也没打来。他有点怀疑沈孝年在骗他,而且通过他的观察,这人多少有点色迷心窍,会不会只是假意敷衍自己,另一边又在花天酒地。所以刚刚在街上看见沈孝年,顾怀宣的心情一下就复杂起来。
沈孝年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只顾独自盯着他微笑,且暗自后悔今日又穿得“老土”了。
没看见这位弟弟的时候,沈孝年也没太想起他,今天忽然见到了,他越看对方越觉得清新脱俗、赏心悦目,简直有了净化心灵的功能
', ' ')('。
“你这是要去哪里?”
顾怀宣一抬怀中纸袋:“买了一些水果,正准备回家去。”
沈孝年忍不住又要将双手往袖中揣,揣到一半惊醒过来,改成搓手:“眼看要到中午了,不如跟哥哥去吃顿饭吧。”
顾怀宣见他又露出一种类似色鬼的垂涎姿态,心里有些别扭:“不去了,我回家吃。”
沈孝年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正有一家他经常去的小餐馆,便伸手拉住顾怀宣的手臂:“上周本来想要去找你的,结果手下跟我汇报说有好几家账款催不回来,非得我一家一家上门要,累的我呀,今日可算遇到了贤弟,你就当陪我聊聊天,听我诉诉苦好不好?”
顾怀宣听他居然主动解释了爽约的原因,心里痛快不少,也就不再拿乔,随着他走了。
二人在餐馆里挑那可心的饭菜点了几样,顾怀宣的饭量依旧不小,但是控制着自己不露出馋鬼吃相。沈孝年自觉今天穿得老气横秋,跟年轻漂亮的小弟弟有点不搭,所以格外注重行为举止。一顿饭吃下来,二人都觉得有些累。
及至用餐完毕,沈孝年问道:“小于,你下午有什么事吗?”
顾怀宣摇了摇头:“没事。”
沈孝年用纸巾按了按嘴角笑道:“那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顾怀宣也笑了:“沈先生今天不忙吗?”
“今日没什么事,你不要叫我沈先生,显得我们生分了,叫我孝年哥就好。”
顾怀宣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这三个字:“好,孝年哥。”
沈孝年见他这么乖,心里又生出那种又暖又痒的感觉,甚至想越过桌子在他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两把:“你想去哪里玩?看戏?看话剧?或者去跳舞,唉,我今日穿成这样是跳不成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看着你跳。”
顾怀宣抿了一下嘴唇:“我不会跳舞。我们……去听听曲儿吧。”
沈孝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小曲儿?你说的是哪种?”
顾怀宣抬眼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是那种清唱二黄或是小调。”
他的本意是不愿去那种戏园子,想要找个清雅之所随便听听,但沈孝年误会了,犹豫着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确定要去听?”
顾怀宣有点莫名其妙,他没在天津听过曲儿,不知两地风俗是否有所不同,便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孝年的脸上慢慢荡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行,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满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