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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十三岁那年和季沛然回了季家。
那年夏日尤为明显,蝉鸣与路边叫卖声混杂在了一起,热气在柏油路上蒸腾,把空气搅得曲折模糊。
季家的祖辈信教,家里有很多不知什么神的木头像,每逢重要时刻就会请道士过来,小孩出生得算八字。据说我和季沛然出生时被抱去山上,在道观里吃过睡过,住了三四天。
虽然到现在这些习俗淡了许多,我们也大多都不信那些了,但作为季家当家,季伯安不能明面上跟祖宗习俗对着干,每年都还是会找规矩办事,时不时请个道士过来卜个卦之类的。
那年按照算命的说,季伯安命里血光犯得重,他上位的手段过于激烈,杀了太多人,以至于被不好的东西压到了八字,我有个什么东西和他犯冲,得暂时分开住段时间。
本来我和季沛然都要开始学规矩了,正常季家小孩早在七八岁就摸过好几次枪,但因为这个原因,季伯安就把我和季沛然送去了林准家里,一别就是大半年。
在那我们仨度过了段无拘无束的撒欢日常,林家上下都挺喜欢我,比起闹起来能把房子烧了的林准和季沛然,我听话又乖巧,嘴还甜,林家夫人就从小把我当女儿养,有什么好东西都可劲儿塞给我。
后来季家派人接我们回去,意味着欢乐时光已经结束,跟我哥在一块我就再也不能通宵看剧或者随便吃路边摊了。我坐在车窗边上哭丧着脸,看着林家的宅子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小点。
季沛然反应平平,他和林准除了打游戏外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每次见面也都客客气气的,如果没有我在中间缓和气氛,他俩就能面对面坐一天。
他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抬眼抽下只耳机,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我答应敏敏阿姨今晚陪她选镯子的,”我瘪着嘴伤心地说,“现在走了,不知道又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说完,我转头看着季沛然说:“欸,哥,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林家小孩,只是之前在医院报错了,不然我跟你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你跟他们长得更不像。”季沛然说。
我懒得和他计较,想到跟林准拌嘴的日子也要远去,我不免也有点怅然地叹了口气:“林准不是继承人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找个理由嫁给他,搬过去后天天吃那边阿姨做的饭。”
季沛然手指一动,没讲话。
“不过看他那副没开窍的样子,长这么张脸也没交女朋友,估计让他答应跟我结婚也得用点什么东西收买了才行………”
“想这些太早了,你在念书,又不是相亲。”季沛然打断我说。
“就这么随口讲讲嘛,干嘛这么凶。”我瘪着嘴哼了声,继续伤感去了。
季沛然也不理我,把耳机一插,听他的歌。
车子向前行驶,我不知不觉躺在季沛然大腿上睡着了,醒来车正好停下,车门被人打开。
我被光刺得眯起眼,坐直身体往外看,发现车停着的地方正是季宅庭院,此时车外乌泱泱站着一大堆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太好惹。
我有点被吓到了,忍不住往季沛然身上靠。他拍了拍我的背,之后将半个身子挡在了我前面。
季伯安站在中间,他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那时他也不过刚刚二十,年轻却心思老练,在这短短半年他又收服了好几支原本不服他的势力,稳稳坐在了首领的位置上。
他微微欠身,看向我们说出了第一句话:“欢迎回家。”
我打了个寒噤,以为自己是有点受凉。季伯安牵着我的手下了车。我们站在季伯安的身前,众人恭敬地冲我们低下头,喊我们少爷。
“以后你们需要习惯的东西还有很多,就从这里开始吧。”季伯安说。
我很不自在,季沛然轻轻点了点头,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
季伯安像是露出了很浅的一个笑容,他招了招手,一个被绑得非常严实的中年男人就被扔了出来,他精神很差,身上很多青紫的伤痕,脸也肿了半边,由于惯性直接滚在了我们跟前。
我怕得牙齿发颤,季伯安看了我一眼,随后拿出一把手枪放在我的手心里。
“他前天想趁你们出行暗杀你们,我派过去的人帮忙截了下来,要活捉还费了些功夫。”
“开枪试试,”季伯安说,“看看你准头。”
我张嘴,抖着声音说:“我……我不会………”
“像用玩具手枪那样,对准人,打哪儿算哪。”
季伯安弯下腰站在我身边,用手把我的姿势调整好,让我双手握着枪指向那个陌生男人。
“喏,试试看。”他的语气像是让我试的是什么新衣服。
我头昏脑涨,无数目光集中在身上也让我后背不停冒冷汗,我在这诡异的情况中还能分辨出不同的人的情感趋向,杀手显然已经放弃挣扎,周围很多正拿我看笑话,而季伯安则对我有一种隐秘的恶意。
可是……是什么恶意呢?如果他讨
', ' ')('厌我,那何必把我接回来,或者说,我有什么值得他讨厌的地方吗?我们本身见面次数也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量,而且我自觉也比较乖巧,他在之前的见面里也看不出对我有什么负面情绪。
时间过去,我依旧僵直两条腿,没动也没说话。季伯安挑起眉毛,他刚准备说什么,就看见季沛然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枪,迅速对准面前开膛。
砰砰。
他开了两枪,一个击中大腿,一个击中腹部,季沛然因为枪的后座力歪了下身子,但很快他就又站稳了。
“行了吗?”
他没有表情,竟看不出几分杀人后该有的正常反应。倒是我被眼前的景象和血腥味刺激得难受,忍不住苦着脸捂住了嘴,强忍胃中翻滚。
季伯安笑了声,人群纷纷鼓起掌来,还有几个起哄说后生可畏,再过几年他们老的都得退休了。季沛然侧过脸来看我,一只手握着那把枪,另一只手去握我的手腕。
等我平静下来,季伯安抽出一根烟,说:“他能做这个,那你能做什么?”
我看着他,季伯安俯视着我,像看一只蹦不出井口的青蛙。
只可惜那时候我不懂爱和恨可以同时存在,所以我没看懂他的眼神,不然我就能再早点去明白季伯安这个人,早该一开始就对他投怀送抱撒撒娇,假装多黏黏他,没准我们还能成为正常的兄弟关系。
等我读懂他时,我已经彻底把自己交了出去,再没有任何底牌,只能乖乖任他摆布。
在季家光有头衔是最危险的事,季沛然那时连自己都难保全,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季家其他旁系的亲戚个个对高位虎视眈眈,渴望掀起狂风巨浪。
可是让我去杀人,我做不到。
我总觉得夺取他人性命会打破这世上看不见的某个秩序,即使在季家构建的世界规则里命如草芥,被人杀还是杀人都是正常的,季沛然能够很好得习惯这个规矩,而我却始终对自己狠不下心。
我对自己深恶痛绝,却始终无法想明白,为什么同样留着季家的血,我就要生得如此不同。无论是畸形器官导致我对性别意识的单薄,还是复刻母亲的眉眼导致生得女气的五官,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我能做什么呢?或者说,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又一夜失眠过后,我肿着眼睛爬起床来,季沛然早早被带去晨练,我则要准备去上学。
季伯安不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我慢吞吞吃着馄饨,抬头就跟上门前来拜访的某位不知名亲戚对上了眼。
油腻的笑容,意图明显的话语,我如坐针毡,却只能保持良好的微笑。
直到他的手按上我的肩膀,指头颇为暧昧地摩擦着我的肩膀,我用花瓶砸伤了他的脑袋,之后跑到房间里锁上了门。
在恐惧中,我边哭边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季伯安坐在我床边,他摸着我的额头,给我递了一杯水。
我喝了一口,嗓子沙哑地喊他:“三哥。”
季伯安说:“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点点头,又摇头,半天说出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想吃糖。”
“病好了再吃。”他说。
我看着他轮廓明晰的面孔,另只手从被子里偷偷摸摸伸出点,用两个指头扯住了他的袖子口。
季伯安瞥了我一眼。
“三哥,”我又喊他,“您讨厌我们吗?”
季伯安没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说:“您可以……可以保护我和我哥吗?”
他的神色看不出反应,直到我快要被这份沉默折磨得疯掉时,季沛然沉声问:“你能拿什么来和我谈?”
我握紧他冰凉的手,将其拉到了自己唇边,轻轻在他指尖亲了下。
“我可以把我自己送给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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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晗推开了门,差点被重金属音乐吵得耳朵要被震掉了。
她毫不客气踢走床边的蓝牙音箱,正抱着平板仔细看着什么东西的江堃这才发觉有人进来,他边把声音调小,边有些惊讶地说:“姐?”
“季家给我打了电话,”江晗坐在床上,将那头蓬松的卷发绕到脖子后笑着说,“你今天闯什么祸了,嗯?”
江堃咧嘴,直接靠过去躺在江晗腿上,将手里的平板举给人看。
屏幕上只有几张有些模糊的抓拍照片,头发扎成低马尾的男生穿着宽松的卫衣从车上下来,耳朵上夹着深色耳钉,就算像素不高,也能大概看出对方有副清秀的面孔。
江晗翻了几张,认真评价:“季家的小玩意儿是越长越好看了。”
“真人看上去比这还好看,不过没照片上感觉这么凶,”江堃用手在虚空中捏了把,“更像那种河豚,明明气得鼓成一团,但还是怎么捏怎么软。”
江晗笑了出来:“听你这么讲他不仅好看,而且还挺可爱的?”
江堃想了下季眲瞪眼和不耐烦的小表情,又是假笑又是面上客气的,叫
', ' ')('人怪惦记的。
他放下平板说:“他的资料不好找,季家真跟传说一样,把他看够紧的。”
“人家可是最小的弟弟,而且没跟着家里做事,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吞得骨头都不剩,季伯安可不把他看得紧点吗?”
江晗顺着弟弟的头发,正经地警告人:“我可跟你说,季伯安起码还会讲点面子,但那个季沛然就像只疯狗。听说之前有个人对着季眲手脚不干净,当场就被他卸了两只手。你如果把他招惹了,就算我能帮你报仇,你估计也得吃不小的亏才成。”
“姐你想什么呢,”江堃故作不高兴地说,“我就不能是真喜欢人家小公主吗?”
“那更糟了吧,”江晗眯眼,“让我猜猜,我们堃堃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江堃舔了下嘴角:“怎么能叫坏主意——季家能管他这管他那,总不能管他和谁上床吧?”
说罢,他用手轻轻点击屏幕,将一封邀请函形式的邮件给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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