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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弹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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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惊秋在一众婢子里穿梭,走过层叠的宫门,终于见到正在梳头的皇帝。

屏退了左右,接过玉梳,熟练地替帝王绾发束冠,做上朝前最后的准备。

“陛下,柳植那边来报,说长春宫里的眼线清了约莫有十二三人,想要彻底肃清,恐怕还要些日子。”低声在耳边回禀,手上动作丝毫不减慢,贵气堂皇的乌纱翼冠戴在头,铜镜里瘦削单薄的身形一下就显得高不可攀、气度非凡。

“嗯。”可那张脸分明恹恹的,还带着病气,眼神里更加幽暗无光,像一株被关在用金银铜铁打造的密封匣子里的假花儿。

净了手,皇帝起身。

自那日彭学士与陛下会面后,他除了用膳,几乎没日没夜地将自己锁在御书房,也不出门,也不见人。

连贺澜来了两次也吃了闭门羹,奇怪的是,并没有硬闯,只装模作样问了几句陛下的膳食和汤药是否按时用,就退下了。

“走罢,上朝。”

天边有些微弱的光亮,更多的是吞噬万物的黑暗,和在里头垂死挣扎的星光。

呵,即使知道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光量,连自己都救赎不了,也还是要执意去坚持么?

谢欢鸾抬头,有些星早已模糊了颜色,根本分辨不出。

明明选择融入黑暗就好了,无需努力,也不用苦苦支撑。

只是,真的甘心么?

“陛下,臣有本启奏。”打破昏昏欲睡的朝堂气氛的是平时鲜少出面的、从地方分省提拔上来的户部员外郎沈墨泉。

皇帝点头,示意其说下去。

“臣近日在核对全国税收账目时,发现似有蹊跷。”

“上半年江南省天台县遭罕见暴雨,山洪冲垮良田数万亩,房屋不计其数,淹死的百姓更是无法估量。按理今年天台的税收定然腰斩甚至更低,可臣看账本却发现,该县秋收之税竟企及往年三分之二,此数目,臣以为,实属不可能。”

沈墨泉恭敬鞠躬,声音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

“沈员外,这有何不可能?”刑部江宏意走出,站在沈墨泉一侧,朝皇帝行礼后,又扭头问道:“江南省乃鱼米之乡,历来粮食征收名列前茅。虽上半年天灾难逃,但布政使勤政爱民,对灾区多有关照,秋收时有富裕,税收交的也便多了,这有何问题?”

“确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沈墨泉微微一笑,正对上江宏意的双眼,并无惧色。他朝人行了礼,接着说道:“江尚书贵人多忘事,您恐怕忘了,因治理山洪,江南布政使李冉李大人,不幸罹难。后来新上任的刘利民刘大人正是从刑部调任过去,此人对江南省的情况并不十分熟悉,听闻其手段严苛雷厉风行,短短两月,便能将灾区税赋征收至往年的三分之二,臣以为,此中必有蹊跷。”

“且,臣知此次征收的钱银粮草清点的是户部郎中魏衡。”

魏衡听到同寮点自己名字,当即有些愣神,立马走出队伍,问道:“沈兄这是何意?你我皆为户部官员,难道你怀疑我?”

高座上的皇帝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出闹剧,他不知道这个新上任的户部员外郎今日这一出的目的是何,目光在大殿里环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最后还是不自觉地把目光停留在贺澜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听到刘利民和魏衡的名字,贺澜大概明白了,这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好了,吵什么!”眼见底下突然争吵起来,皇帝出声阻止,想继续把事情听完,“魏卿,沈卿话都没说完,你急什么?”

“是。”魏衡心更虚了,垂头安静不再言语,却快速地思索着如何脱身。

“谢陛下。”沈墨泉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陛下可能不知,魏大人与刘大人不止是同乡这么简单,他们还是如假包换的亲连襟!”

“若连襟协同做事,是否更方便些?”沈墨泉不理会在旁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魏衡,继续说道:

“果不其然,臣亲自去国库查看,发现入库登记册与实际入库的数目、种类,根本无法匹配!”

“又问了当日值守的人,他们却说东西确实是当着他们面儿运进去的,而且与登记册吻合。”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私闯国库,该当何罪!”魏衡一下急了,半点人臣的稳重也无。他扔掉手里的笏,脸色狰狞地扑过去要捂沈墨泉的嘴。

“来人!”眼见形势有些失控,皇帝高喝一声,从外面进来几个御前侍卫,把发疯要掐沈墨泉的魏衡控制住。

“沈卿你继续说。”

“是,陛下。”

“可不仅是入库之物与登记册无法匹配,就连臣核对的税收册子,与登记册的,也并不完全一致!”

“这其中究竟少了多少银钱粮食,或者是否从一开始上报的数目就是假的,那些消失的钱财究竟去了哪里?”

沈墨泉一撩官袍前摆跪在堂下,郑重地磕了个响头,洪如钟的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

“臣,户部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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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泉,恳请陛下彻查国库失窃案、税收造假案、朝廷官员勾连贪墨案等数案,严惩贪官污吏,还我朝清廉风气,还百姓公正待遇!”

“竟有此等欺上瞒下之事!”盘在手里把玩的珠串猛地摔在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魏衡面前,谢欢鸾几步走下台阶,阴沉着脸骂道:“魏衡,你好大的胆子!竟打起国库的主意?!”

“陛下!陛下您听臣解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啊!”慌乱挣动着,魏衡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不说三族被诛,最起码他满门的性命肯定是不保了!

“江大人,江大人!”一不做二不休,魏衡突然攀咬起来,贺提督不是他能拉得动的,拉个江宏意下水,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江大人,当年还是您举荐下官入的户部!您对下官的人品自然知晓,这其中定是有误会,您替下官求求情,求求圣上啊!”

江宏意吓了一跳,方才沈墨泉的话已经让他汗流浃背,默默走回队伍企图隐藏自己,没想到这魏衡,死到临头还疯狗一样,乱咬一气!

“你!你休要胡扯!本官举荐你不过是公事公办,何来的知晓人品一说!”眼见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江宏意赶紧撇清关系。

至此,谢欢鸾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他兴奋的眸子里闪着诡异的光,微眯着双眼在每一个交头接耳、面色各异的臣子脸上巡视,而后慢慢地走回龙椅。

“大理寺卿,你来。”

宗擎被点名,上前作揖。

“臣领旨。”

皇帝一挥手,吩咐道:“带下去吧!”

想起彭琮玉前几日对自己说过的话,点了点宗擎:“宗爱卿,下朝后到宣政殿一趟,朕要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闹剧结束,以为告一段落,谁知又一人站出,指名道姓地弹劾贺澜。

“臣接举报,荆州华县有百姓一家被当地恶霸欺辱致死,而此恶霸长期在华县逍遥法外,无人管束!更有甚者,华县知府陈学富与此恶霸相勾连,视人命如草芥,肆意抢夺百姓土地钱财。臣着人调查,其人连科举也未曾参加,官职竟是买来的!”

“陛下,公然无视我朝吏法,将官职当做收贿的工具,严重破坏朝纲!其人所作所为,不仅损害了朝廷名声,更是对百姓的残害!”

“什么!竟还有此等令人发指之事?!”还没坐稳龙椅,皇帝又愤怒地一拍扶手,起身怒目圆睁,想要听个究竟。

“臣已掌握确凿证据,还望陛下明鉴!将此等祸国殃民之徒,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送到手里的把柄岂有不用之理?

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冷着脸,佯做愤怒,问道:“如此大逆不道,罔顾法度,你可查出是谁?”

“回禀陛下,此人正是十二监提督贺澜!”

此话一出,就像往锻刀上泼水,沸腾的水汽差点将整个大殿的屋顶掀翻。

还没等皇帝说话,一直沉默看戏的彭琮玉突然走出队伍,苍老的眉眼有些浑浊,却在殿前与陛下深深对视,暗含了些许警告,谢欢鸾方才有些上涌的气血顿时寸寸冷却。

“陛下,臣以为,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如交由大理寺卿宗擎调查,待案情明了,再做定夺。”

贺澜始终一言不发,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却在眼底的深处藏着把冷酷锋利的匕首。

“老学士所言甚是!”皇帝点头会意,歪头看向一旁的贺澜,安慰道:“贺提督一直心系国家,是父皇信任的忠良之才,更是朕登基以来的仰仗,大事小事皆亲力亲为,如此殚精竭虑为我朝之人,怎能做出这样令人不齿之事?恐怕这其中定有误会!”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您切勿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啊!”那举报贺澜的臣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情急之下跪在殿前就要继续控诉,结果被突然从两旁走出的几位臣子强拉起来。

“好了!陛下都说会彻查,你就不要再咬着贺提督不放了!”

“你如此攀扯,莫非是你对贺大人心有不满,故意栽赃他?”

“我劝你还是慎言,在陛下面前形容无状,若他日调查结果与你今日所述不符,我瞧你的官运,也怕是到头了!”

“肃静!”惊秋厉声制止了堂下的混乱,他看到了圣上给的眼色,便不顾几人跃跃欲试的步伐,提前下了命令。

“退朝——”

“今日便到此,诸位大人若还有事启奏,不妨到宣政殿面圣。”

皇帝一行走远,各怀鬼胎的大臣立刻走向此次事件的中心——贺澜。

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毕竟朝廷阉党众多,只少数与贺澜有利益或是其他方面的牵扯,旁的人,多是为了拍马屁或是仕途平坦等,才站到贺澜这边的。

有人公然敢在朝堂上弹劾贺澜,陛下没有当众给答案,这是不是,他要失宠的信号?

贺澜没理会那些要说法的人,更一反常态没有为难刚才弹劾他的人,反而对要动身前往宣政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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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擎笑道:“宗大人,这段日子恐怕又有的忙了。”

宗擎一顿,转身朝贺澜行了礼,面无表情地道:“无甚,为陛下分忧,乃臣子分内之事。”

“咱家那儿还有两坛上好的陈年虎骨酒,先替宗大人存着,改日一起喝。”贺澜拍拍宗擎的肩,笑得春风得意,大步流星地走出金銮殿,丝毫看不出被人泼污的恼怒或是愤慨,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只有宗擎后牙紧咬,额角的青筋凸起。他知道,这是对自己赤裸的警告!

前往宣政殿的路,格外漫长,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一般。

宗擎进门时深呼吸一口,揉了揉僵硬的面颊,换了个相对轻松的神情。

“臣宗擎,拜见陛下!”

“起来吧。”谢欢鸾亲自去扶,他今日想探探这人的底,抑或是能将他收入麾下最好。

“爱卿受苦了!”

一句话听得宗擎又忍不住跪下,他知道,逃不过的劫,终究是到了。

那年他不肯屈服,贺澜当着他的面,逼父亲饮下毒酒。眼睁睁看血肉骨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撕心裂肺,至今刻骨铭心。

为了保护家人,为了不再让悲剧重演,才会有这些年的抛弃正义,背离人性,帮那阉人瞒天过海做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事。

“陛下,臣罪该万死!”

“宗卿,言重了!”皇帝再次将头都快埋到青砖上的人扶起,坐到一旁雕花木椅上,“惊秋,把朕珍藏的桂花茶取来。”

“是。”惊秋会意,在外头泡了茶送进来,又屏退了四下服侍的人,关好门窗,独自站在外头守着。

“来,尝尝,这是朕最爱的茶了。”皇帝自顾自斟了一杯,拿在鼻间轻嗅。

宗擎没动,只垂着头,盯着官袍上的鹤纹发呆。

没理会他的无理,皇帝自顾自地回忆,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朕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六皇兄明明已经半只脚踏上王座,他为何还要选择白白送死,连带着惠太妃也一同薨逝。帝位一下子落到朕这个无意皇权的人头上,殊不知,旁人的求不得,却是朕的囚笼和枷锁。”

“贺澜对朕百般折磨羞辱,朕几次欲求一死得解脱。可思及西晋的朝堂被他掌控,天下的百姓成了他满足私欲的玩物,朕心痛难耐,便暗暗发誓,定要将此毒瘤铲除。”

“或许,这是身为天子的职责,也是朕,生在皇家的使命!”

皇帝将盛满茶水的茶盏递给宗擎,灿然一笑,问道:“宗卿,你十年苦读,一朝坐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可有你自己想要施展的抱负,和未能完成的鸿鹄之志?”

“陛下……”猛然抬头,宗擎瞪大了双眼,那里头却是茫然无措,和压抑许久的落寞隐忍。

“朕今日在你面前,宗擎,你有任何理想抱负、遗憾和仇恨,都可痛快地说出,朕懂你曾经的不得已。但从今天起,朕要你面对自己的真心,面对曾经寒窗苦读、初入朝堂时的自己。”

“告诉朕,你也同朕一样,希冀着西晋有一天会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而朕想,走向这一天的路上,有爱卿常伴在侧。”

秋日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和干爽,顺着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吹进。如母亲温柔的手掌,轻抚两颗不安又寂寥的心。

瑞兽吐出的青烟摇曳生姿,坚韧不屈地向上飞去。

君臣二人对视良久,空气中弥漫着淡然的桂香,静谧的氛围里,竟有一丝刚毅倔犟的力量,在他们心底扎根,发芽。

贺府。

青铜的香炉焚着让人安神的药物,几个婢子跪在两旁揉肩捏腿,贺澜半靠在铺着羊绒毯的摇椅,昏昏欲睡。

忽地听见有人从外头轻手轻脚走进来,见他似乎睡着,又犹豫了。

“何事?”墨眸轻阖,贺澜换了只手撑头,懒散问道。

“徽州来消息了。”下人恭敬禀报,又附在贺澜耳边低声道:“聂大人密信来报,说取了牧晖歌首级,问大人要如何处理?”

“呵!”贺澜缓缓睁眼,嘴边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如何处理?自然是,送给想要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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