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俏在造境中盘桓许久,现世却不过须臾功夫。
随着铃铛的一阵轻灵脆响,她倏然睁眼回神,连忙低头去瞧床上的陆雪名——他心跳与呼吸都极微弱,失魂后,手心的伤口被恶咒腐蚀严重,床褥上的大滩血渍触目惊心。
见他死气缠身,再耽搁不得,喻俏也顾不上离魂出窍后肉身要面对的风险,匆忙爬上床与他躺在一处。
月在中天,正是午夜阴极时刻,所谓盛极转衰,阴极也是阴衰阳盛之始,魂灵的生灭皆在一线之间。
她握住陆雪名那只没受伤的手,先是小声祷告:“上神女娲圣慈垂悯,行利往胜,无有不逮……”又对着昏迷不醒的陆雪名嘟囔,“你可别死啊,你死事小,带累我受天道反噬就坏了……”
她说罢,一边回忆着澹台星的交待,一边在腰间摸索那枚文王印——
从前喻俏还为这翠玉做成铃铛模样,却摇不响而不解。如今文王玺印认她为主,她才晓得,只有身为其主的能摇响这翠玉铃铛——喻俏照澹台星教的那般捏诀念咒,而后拎起挂印的绳结一挥,果听得一阵流水般空灵激越的玉石脆响。
她双眼在铃响中,缓缓闭合了,香魂一缕飘飘渺渺追风而去……
“俏儿,你记着,失魂者蒙昧不知生死,往往浑沌迷梦之间便归去冥处。你要救这小子,需入他迷梦,在铃响之前,叫他体会生欢死苦,醒悟自救之心……”
“好真人,怎么叫他‘体会生欢死苦’啊?”
“哼,别来问我,那是你的事!总之成与不成,铃一响你即刻抽魂离梦,否则你二人都得去阴司报到!”
“你不说不会是不知道吧?”
“你这小女郎!本座才不会被你激将,少白费功夫……”
“好真人,不知道就算了,也是无妨的。“
“嗤,你激将也无用,这迷梦是他做主,欢与苦也由他定……说来,你这痴儿不是甚爱他色相吗?在梦中与他做一回恩爱夫妻,或也可行哈哈……”
喻俏步入一片虚空,将年岁玉晷上的针影飞速往回拨动,针影停驻的瞬间,她走进一片白光里。
她睁开眼时,正卧在抱厦居的一张朱漆象牙美人塌上,身上罗衣轻薄。
她起身瞧此间摆设:小小一间居室,四角摆着冰盆,墙上遍处书画墨宝,架上列摆着玉石珍奇——这家富贵得像皇帝。
她赤着脚,在房中转悠片刻,又向外看去:只见窗外檐廊下,有叁两个女婢正将院中晒的书,收拾进书箱里。院墙外隐隐瞧见风光,一片玉竹留云,几座山石萦溪,蝉噪声一阵一阵回荡在树影摇摇中,正是盛夏时分。
喻俏觉得好笑:虽说谁做梦也爱梦见自己快意些,但是陆雪名这厮的梦境,未免太富贵了点,也不知是他真经历过,还是胡思乱想出来的……
她记起陆雪名出身低微的传闻,心下了然,这些大约都是他的空想。
不过,对于梦中的陆雪名而言,一切自然都是真真儿的。比如,她现在就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妈!
喻俏掀起竹帘,走出门去,一点热风扑在脸上。女婢们都停了手上的活,躬身拜见:“夫人。”
喻俏抬抬手,应了礼,她不知道陆雪名小名,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