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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里,几个电脑幽幽地闪动着光,一个头上盖着顶渔夫帽的年轻人坐在其中一台前,帽子朝前,垂得几乎能盖住眼睛,正面看去大概能看到几缕呲出帽檐的乱发,生生透出几分鬼气。他手上动作不停,用单身二十七年的手速敲击着键盘,然而一阵阴森森的铃声突然在这个气氛诡异的房间中响起——
方醒抽空朝旁扫了一眼,扯着椅子挪过去,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方醒脊背突然挺直,抬了下帽檐,露出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
“……你谁?”方醒压低声音问。他正忙着入侵一段关键路段的监控,这种时候,要不是打来的是段溯,他都是直接略过的。
可对面的人一出声,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段溯从不会将手机这类东西交到过别人手上。
那面的人很清楚他的急切,却依然不急不缓地回话:“如果你清楚他今天的行动路线的话,我建议你赶紧找过来,不然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撂了这条命,说起来今天天气冷,风还挺大的,所幸——这让我心情挺好。”
方醒手底下一错,监控入侵成功。他点了录屏,站起身朝靠窗的位置走了几步,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审视而细致地看,问电话那边的人:“你干的?”
对面的人很愉悦地笑了声,而后挂断了电话。听到盲音那瞬间身侧的电脑有光亮闪动,照出方醒的脸色是异乎寻常的难看,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播通了陈寓的号码:“赶紧滚出来,你去大学城我找那监控,大少出事了!”
……
段溯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伤了,他看了眼自己这一身的血,并没有挣扎回车上,调整着避免过多失血的姿势缓缓就地坐下,半阖着眸子,苏昔摸走他的手机时他没有阻止,对方打完电话蹲到自己身前时,他睫毛才上扬了下,抬眼看过去。
“你这狗样子真是比之前顺眼多了。”苏昔瞧着,看起来特想掏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事实上他也确实顶着眼前段溯发凉的眼神和后面付参几乎窒息的目光这么做了。
段溯这辈子估计没被人这么埋汰过,直接给气笑了。他胸口起伏肌肉收缩,牵得几处伤口生疼。
明河的人应该很快会赶来,苏昔这时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这一趟的正事,朝段溯说:“咱们应该还有十多分钟,这段时间够你交代了,这些年明河除了军火玉石生意,还做过些别的什么?”
段溯头有些晕,眯着眼,一时也想不透苏昔问这个的意图,这类信息虽说比较隐秘,但红场手头掌握着整个K市的地下拍卖场,还不至于查不到。他向苏昔要一根烟,苏昔示意付参点上一根递过去。
得到烟后,段溯右手扶着抽了一口,脑子清了些,思索着回话:“你怀疑我们做了什么?”
这话要往深了说,打哑谜就没什么意思,苏昔直白地回话道:“很不干净的东西,十年前K市非常泛滥,常用来控制某些……不安分的人。”
段溯呼出一口烟:“明河兴起没几年,谈不上什么深厚根基,又有白道的人要打点,说句难听的,虽然很多地方都没下限,但那种东西查得太严,这个阶段咱们还是忌讳的。至少我不会允许他们碰。”
“你不允许,所以说本来还是有人会去做?”
“我不允许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
“有人联系过明河吗?”这些情况在苏昔意料之中,前面的都算是再确认一遍,这句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不过段溯这次显然没打算老实回答,他反问:“你问这个,难道跟五年前的事情有关?”
“嗯?这是怎么联系到一块儿的?”段溯在套话,苏昔没有直接否认,却绕了个弯子,他表情不变,继续问,“那些人找你们供货时,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我没承认过有这方面的生意联系明河。”段溯不慌不忙抽口烟,跟苏昔打了个太极,身子稍微前倾,将一个烟圈吐在苏昔耳侧,烟雾逐渐散去,他说,“想听有价值的话,就得拿出点诚意来,苏昔。”
“诚意?”苏昔侧了下脸,避过烟,眸子斜过去盯着段溯的脸,“你是觉得你这条命还够不上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
段溯扬扬眉毛:“这话没意思,你不杀我分明是因为顾忌明河,或者说……你还有别的原因?说给我听听,如果我满意了,说不定能想起什么要紧的事。”
付参在一旁听这两人扯皮,觉得心累的同时头疼无比。自家少爷脑回路日常九曲十八弯,而段溯这人以前没接触过,这次真正对上才发现也真是个难缠的狠角儿,别的不谈,光说拖着半边血流不止的腿脚还能脑袋清楚地跟自家就问一句话还要绕来绕去的少爷打机锋套话,同时还不将重要信息透露半点,这就不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更别提这两位的关系复杂程度估计难以想象……付参先帮坐在别墅里养身子的秦老爷呕一口老血。
苏昔发现自己一时间还真拿段溯没办法,张嘴对着坐在地上身上三个窟窿漏风还能不露下风的狗东西无声吐
', ' ')('出几个脏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看向段溯开车来的方向,喃喃道:“你最好祈祷我不会找到能把你的死因推给别人的机会。”
“那我便时刻期待着下一次相遇,为此竭尽全力。”段溯将只抽去半根的烟戳灭在身侧的路面上,四周缭绕的烟雾很快散去,他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明明嘴角并未下撇,却显得格外狠戾阴鸷,占有的欲望强盛得让人无法拒绝,强烈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向苏昔传达一个信息——
你推不开我的。
苏昔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段溯,眨眼时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崇宗的事是你们做的。”
话题切换很快,而段溯似乎有些惊讶,他道:“红场的情报系统居然能查到这个?比我印象中的稍微厉害一些。”
这话一出一旁付参的脸色简直出奇难看。这就是在嘲讽他们之前放任少爷失踪二十多天的事情吧?实不相瞒,用红场专控情报这部分的某位干部的话说那就是“这他妈红场百年未有之奇耻大辱!把红场情报系统负责这部分的所有人拖出来全裸游街再吊死鞭尸都不够向少爷赔这大罪!”
被明河的人掳走、结合目前段溯对苏昔的奇怪态度暧昧举动……付参几乎管控不住自己的脑子,他觉得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那这已经不是情报部门赔罪能解决的问题了……如果这件事还让秦老爷知道……
若不能在小范围内妥善解决,那红场和明河之间基本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问题了。
苏昔不能受这种侮辱,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作为红场的唯一直系继承人,更不能。
外人看地下世界纸醉金迷、血腥混乱,然而真正涉及内核的是权与名之争,混杂无数人一念之差的背叛与忠诚。红场唯一直系继承人如果真被强迫做了那种事,一旦传出去,简直就是当着K市地下世界所有人的面打了红场的脸,面子都没到这种地步了,谁能保证里子不会有人动摇?苏昔五年前再怎么挽红场于危难,但他毕竟离开了那么久,此事一出,日后秦老爷西去,届时他何以服众?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苏昔对付参说。
此时付参回过神,才发现自家少爷和明河少当家都在看着自己,苏昔一脸平淡,眼神中似乎透露着丝丝无语,而段溯则不带太多表情地微笑,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不需要担心那些事,我能解决。每天待在我身边,你只需要确保我的安全,以及,不要自作主张,不要将不该说的话告诉任何人。”苏昔的语调在“任何人”三个字上重了一些。
别的话苏昔没有多说,但这一刻付参仍然隐约领会到了他没说出的意思,即:即使这件事被说出去,苏昔也是可以解决的。而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他付参也会被真正地“解决”。
尽管如此,付参却不感到恐惧,甚至反而觉得安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苏昔表示某件事“问题不大”或者“可以解决”,付参就一定不会怀疑这点。他沉浸在这种异样的满足里,都没注意到段溯某一瞬间看他的眼神变得危险。
大概是在苏昔说付参每天待在他身边时产生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在苏昔看过来的瞬间便恢复如初,他听苏昔说回之前的话题:“崇宗算得上是百垣旧部,当年没少给红场制造麻烦,明河灭了它,我这边自然拍手叫好,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我白送你一个消息……”
“不用……”段溯抬手要打断苏昔的话,奈何距离过远,苏昔又像是没听到段溯表示拒绝,飞快把话说完:
“六年前有人联系红场,说能提供新药,这个渠道是从崇宗那边接过来的。”
段溯半抬起的手在空中虚握了一把,慢吞吞收回去,问:“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苏昔的笑难得真诚了些,还透露了几分奸计得逞的狡猾,算算时间,接段溯的人差不多要到了,苏昔不想跟人撞上,他挥挥手,带着付参转身就走了。
“您为什么会留下那句话?”两人拐过转角到远处停着的一辆车旁,付参为苏昔拉开后座的车门,同时终于忍不住问到。
“崇宗向来跟百垣站在一条战线上,而那个生意百垣求之不得,崇宗为什么还要避开百垣来联系合作态度不明的红场?那或许意味着,崇宗背后除开当初的百垣还有别的势力在支配,在其中起着不亚于当初百垣的作用。这其中不确定性太大,甚至会让崇宗被斩草除根这件事都存疑,明河容不下这样的风险。所以只要段溯知道了,他就一定要去查,不论他是否愿意。”苏昔语速缓慢地解释着,坐进了车里。
“可当年新药来的渠道,不是至今都未能确认吗?”付参依然有些疑惑。
车子发动,苏昔看向车窗,浓重的雾色里他看到了映在防弹玻璃上的自己的影,往上扯了扯有点下滑的红围巾,语调轻松地说:“所以啊,那是我瞎扯的,就等着明河费尽心思去查,最后……”或许会扑个空,又或许,真的会逮着某些人的尾巴呢。苏昔眸光冰冷,每句话都漫不经心,又都经过了精心算计。
他旁观自己这些天所有
', ' ')('的言行举止,那些话和不经意的动作大致会让付参觉得,自己是信任他的,这种被信任感甚至会让付参帮助自己向老爷子隐瞒一些事。
可其实没有的。
如今的红场没有值得他信任的人。
关于当年的很多事情他无法亲自派人探查,老爷子那边虽承诺不管,但暗中使绊子估计不会少,既然如此,就借明河的手帮他验证一些事情。这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付参。”苏昔抬头盯住车前的后视镜,突然出声。
“……少爷?”付参有些惊讶,这位少爷很少这样主动叫自己。
苏昔盯着后视镜里回望过来的眼睛,问:“你有死前一定要去做到的事情吗?”
付参拧着眉头想了一下,回答得比较小心:“对我来说,如果是很远的死亡,我不知道,如果是很近的,那大概是保护您。”
苏昔并没有为这个答案而动容,只说:“真好,你只需要完成任务,并没有做不成某件事就无法瞑目的困扰。”
“……少爷您有吗?”付参问。
等了会儿后方也没有话音,付参正懊恼自己这个问题逾矩,一片沉默里余光一眼一眼朝后视镜扫着,发现苏昔已经将头转开,侧着脑袋,面朝窗外。
很久以后,付参都以为苏昔睡着了,后面却突然传来轻悄且如梦呓般逻辑混乱的回音:
“有的……”
“如果不能清楚,如果没为他们报仇,我绝对……不会死的。”
……
“你说啥?”陈寓瞪大眼睛,望着刚刚从修养中醒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段溯。
段溯不想重复第二遍,闭上眼睛。
“你说你那个小宠物……不是,你说苏昔是谁?”陈寓不敢置信地问,他被真相震惊得差点原地给段溯跪下。
“他说他是秦栖。”一旁沙发上坐着一个看面相三十多岁的男人,发型收拾得妥帖,端坐着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细银框眼镜,手头拿着几份对比过无数次的资料,“难怪,这样就能说通了。”
陈寓确认清楚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随后近乎绝望地后撤几步,跟还在资料上勾勾画画的简秋毫坐到一块,开始装模作样嘤起来:“完犊子,事情大发了,你把红场唯一直系给上了,不止一次,还是强迫的那种,你可真是个畜生,我们要和你一起玩儿完了……”
段溯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我建议你适可而止,我不会帮你说服少当家把你留下的。”简秋毫及时出言拯救了作死不断的陈寓,顺便对此事发表看法,“关于他们俩这件事,只要我们这边不说,秦栖那边估计不会主动说出去。”
陈寓也反应过来,阴险地谋划起来:“确实,不过这么一想如果我们这边主动传出去的话,对他影响很大吧?那么以后如果跟红场产生冲突,不就可以拿这件事威胁他?”
段溯睁开眼:“我不建议这么做。”
“诶,你也会怂?”陈寓口无遮拦,简秋毫放下手里的资料,终于没忍住,像是看傻孩子一样看了他一眼,问:“这个秦家老五,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不就是红场独苗苗?”
“独苗子,当年的混战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直系子孙,这种人,不可能简单的。少当家那事能得逞,完全是运气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简秋毫用笔推了推眼镜,扫了眼躺着又闭上眼的段溯,见对方没有恼怒的意思,便继续说,“而且我对比了当年事件的资料,发现这里头很多地方,对外都宣称是秦老爷的手笔,但实质上,时间上有冲突,行事风格也不搭调,很可能有一部分是这个秦栖做的——这其中包括WS商城的那场爆炸。”
“你是说那场把百垣白家跟咱们同辈的老大白丛野搞成植物人的爆炸?那次死了的不还有秦家上一辈的两个直系吗?”陈寓惊愕,有些懵,“……当年他十六岁,而且我没记错的话,那里面有秦栖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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