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见着霍厌从殿内出来,原本还站在一旁微扬下巴,静持倚老姿态的张公公,忙面上带笑地主动迎上前去。
这些内侍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尤其还是侍奉在陛下跟前的,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早就锻炼得炉火纯青。
方才身侧只施霓一人时,张公公便欺生着将谱摆得老大,仿佛主不像主,奴不像奴。
等到了面对霍厌这一品军候威然而立之时,那张公公两副面孔变化之速,简直是令人咋舌。
“将军这是要走了。”张公公谦敬着躬了下身,嘴上也问候也殷切。
霍厌惯以疏离姿态,闻言后只平直地‘嗯’了一声,而后垂落目光,从施霓身上淡淡略过。
他克制地很快收回,继而说道:“陛下方才吩咐,因今日龙体欠安,并无食膳之欲,便叫我同姑娘说上一声,今日这约就暂且免了,姑娘原路回去就是。”
话音落下,施霓猛地抬头,下意识怔然着看向他。
因着两人私底下那些隐密牵扯,故而在人前时,她总会不自觉避嫌过度,甚至连面上的眼神交流都会尽量避开。
此刻听他所言,惊诧并觉如释重负,同时又心怀猜想,不知今日这难关是否是他帮忙渡过的。
施霓垂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公公便率先惊疑道:“这……刚刚都还好好的呀。将军来之前,陛下还兴致勃勃地专门叫来御厨,吩咐他们做上几道西凉风味的小食,来特供施姑娘品鉴,怎么眼下就突然免了约。”
霍厌冷眸觑过去:“张公公若是放心不下,就自己进殿去瞧瞧。”
张公公听着霍厌这明显不耐的语气,当即只觉背后一凉。
他常年在御前伺候着,自是什么王侯权贵都见过,也因借着圣上的面子,人人都会对他礼敬几分。
可唯独霍将军,自成傲然孤高,横目凛冽视人时,身上仿佛还带着战时的肃萧感,言语微寒间,威慑得叫人直觉刀光剑气临身。
如此这般,又怎会不令人心生怯畏?
张公公当下,虽对圣上态度转变之快心生困疑,却也不敢在霍将军身上耍弄心眼,将自己平常惯用的那套揣摩人心的法子拿上明面卖弄。
于是他不敢继续耽搁,忙回身向施霓交代道:“姑娘也听到将军的话了,今日不如就先回了吧。”
说完,他没忍住地耍了个小聪明,遂压低声音,又对着施霓小心补充了句。
“姑娘千万别多心,圣上并非是有意避而不见。且容老奴多句嘴,在姑娘来之前,陛下可是将心头欣悦都挂在脸上了,可见重视程度。即如此,姑娘若想再得传召,也定非什么难事,到时若能寻得合适机会,老奴也会见着眼色行事,为姑娘美言上几句。”
张公公是深谙后宫女子生存之道的,后宫的诸位小主们,虽是表面看着荣华无限,可哪个不是靠着陛下的宠爱而活。
对她们来说,圣上就是天,别说天子明面上的喜怒,就是平常的一言一行,也值得娘娘们暗自琢磨上好半天。
如今,施霓是新进宫门,未得侍寝还没有名分,加之其西凉降女身份的特殊性,在这宫里生存可谓身处微妙,可偏偏就在她即将得到宠幸前,猝不及地吃了陛下的闭门羹……
如此,别说后宫有心之人会幸灾乐祸,恐怕就是她自己,也会难过这一关。
张公公老谋深算,看着施霓这仿若九天仙女般的脸蛋和身段,便只想着押个宝,全当提前卖下人情,
他御前伺候这么多年,当然知晓陛下最为偏爱这款,妩媚浑然天成的丰腴美人,就这身子,若是有朝一日承了宠,恐怕是要迷了君心,叫其爱不释手了。
如今一切未成定数,这位能不能成为陛下新宠,压过那风头正劲的伶娘娘一头,都还未可知。
只是张公公不成想,他这几句私心提点,最后没叫施霓用心去记,反而引得了霍厌的烦躁恼意。
当下,只听着这冷面将军威戾言道:“公公如今,圣意揣摩得竟这般通透,今后我等朝中重臣参论政事,不知该不该叫上公公一并去议,如此,你倒是真正为陛下分了忧。”
闻言,张公公自知失了言,于是脸色一白,吓得差点没直接跪下。
带尖的嗓音兼并颤意,他慌忙求着:“还请将军轻饶!方才,是……是老奴多,多嘴了。”
霍厌理也没理,转头睨向施霓,语气同样没什么好气。
“还不走?”
施霓立刻缓过神来,当下没忘礼节,走前浅浅屈了下膝,而后怀揣心事赶紧走出了北宸殿。
这里高墙森森,满是威肃,压得叫人实在透不过气。
而施霓前脚才出了殿门,霍厌也很快紧跟而出,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张公公这才敢悄悄松下口气。
就因为他一句失言的话,将军脸色可谓瞬间沉到底,他是后知后觉才想明白,霍家是与西凉自存仇怨,霍老将军当年被西凉人设计而亡,杀父之仇,岂能一笑消泯?
待避着手下人时,张公公这才忍不住懊恼地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当即啧啧直摇头,亏他向来自诩眼明看得长远,如今却是只想着占下眼前的便宜,竟为了一西凉女,得不偿失地得罪了朝上正炙手可热的一方军候!
张公公显然已将肠子都悔青了,却还不知今日,他将人得罪的缘由并非是为施霓多嘴说了话。
而是那句——‘若想再得传召也并非难事,老奴会在陛下面前,为姑娘美言几句。’
凭着这句话,霍厌肯留他的舌头,他就该去烧烧高香了。
……
施霓来时,坐的是北宸殿的御用华辇。
当时因为她不懂这大梁皇宫的规矩,故而出门时,生怕不妥的没敢带上婢女。
因此,眼下她暂得脱身出离宫门后,便只好孤身一人徒步回去。
只是这般明晃晃行走在路上,途中很快便吸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凝观,甚至相隔还没有太远,几乎是当着她的面,议论声也敢这般毫无顾忌地扬起,似是已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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