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多有钱,这远房的远房的远房倒没有明说。房东市井江湖里厮混,看到人的第一眼先上下悄么打量了个透彻。估计……也就是个家里百八十万的主儿吧。
楼梯转了一层又一层,粗糙的水泥砖,黑乎乎的地缝,吊顶上缠绕着裸露的电线,末端悬着一盏电灯,天色暗了,房东按下开关,光线跳了一跳,钨丝灯亮起。
商陆全程没说话没问话,视线跟着脚步,脑子里像有个镜头推进,几幅分镜图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上三楼,玄关狭窄,小门紧闭。
这样的房子指望不了隔音,一阵炝锅声,门缝里飘来香味。
房东回头指指门笑道:“很懂生活!”
懂不懂生活不知道,闻着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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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排切段,铺在平底锅中小火慢煎至微焦至金黄,用筷子一一夹出。热锅热油下葱姜蒜花椒爆炒出香,青椒蒜苗段下锅,柯屿对着食谱有样学样,还没来得及翻炒,传来一阵敲门声。
正常来说,这里是不会有人来敲他房门的。既没有拖欠房租,也没有停水停电,也没到查燃气的时间。房门没猫眼,柯屿从挂钩上取下口罩戴好,等再度响起敲门声时,他拧上煤气,打开了门。
瘦小的房东站在门外,脑门因为长久出汗而油亮,一开口口音浓重。
“靓仔。”房东笑道。
柯屿点点头,视线顺着往上一点,只看到另一个人的脖颈心口。
纯黑色宽松t恤,脖子上挂着条克罗心银链,没带吊坠,两手原本是插在工装裤兜里的,察觉到柯屿的视线,伸出一只手,道:“你好,姓商。”
柯屿有点洁癖,很快地与他一握,同时觉得握手礼出现在这儿有种怪诞的滑稽感。
他自我介绍道:“木。”
在一墙之隔的晚市喧闹中,这声音有一种失真处理后的质感,很动听。
对方长得太高,柯屿不得不仰头抬眸,落入一双冷淡却又迫人的眼中。
柯屿在他的外貌中怔了一瞬。
过于英俊了。
他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看到对方很浅地冲他一歪头,唇角勾起,神情有些戏谑。
他说:“木先生在家里也戴口罩。”
柯屿垂下眼眸,解释得不冷不淡:“毁容了,没必要吓人。”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房东身上,房东见状便说:“这是我远房侄子,刚到宁城没着落,在这里暂时住一个月,你行个方便?”
第2章
房东走了,商陆留了下来,手指勾着钥匙,进门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
合乎他意料的简陋,出乎他意料的整洁。
一眼扫过,虽然山寨货的劣质塑料占了半壁江山,红红绿绿的廉价色彩也让人眼睛疼,但收纳得很整齐。家具多是刨花板打的,台面用大理石充当,切割的边缘甚至没有打磨,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
不大的面积隔出三室一厅,只为了多租点人多赚点钱。出于礼貌,商陆没有进主卧,只看了另外两间次卧。小的十平不到,里面堆满了脚手架和油漆桶,他退了出来,两手插兜探身看了另一间。
“就这吧。”
柯屿象征性地问:“你行李呢?”
商陆站在门边:“马上。”
过了十分钟,门再度敲响,柯屿打开,先看到一面巨大无比的乳胶床垫。工人歪脖子扛着,气喘吁吁:“商陆吗?”
柯屿回头,商陆倚门抱臂,一扬下巴,天然命令的姿态:“进来。”
床垫搬进次卧,原本的铁艺弹簧床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过了片刻,工人又从楼下货车搬下一张书桌和一把办公椅。书桌是黑胡桃木的,办公皮椅卡其橙色,不用上手就透着一股子细腻高级。两样东西按吩咐贴墙窗摆好,搬家工作便潦草地结束。
“你……”柯屿眼睛一瞥,看到办公椅品牌,一瞬间想问的话从嘴边消失了。
商陆很快说:“都是假的。”绅士地一点头:“感谢收留,相处愉快。”
门毫不犹豫地关了,充满了不言自明的疏离。
柯屿回到厨房,将排骨装盘,又盛了一小半碗饭。
麦安言要是知道他片刻之间给自己找了个室友,估计会气到当场暴毙。
他的新片角色名叫飞仔,从老家汕尾来到都市城中村中,一面被繁华的金钱物欲冲击裹挟,一面又以令人绝望的姿态在排挤中挣扎。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刚进坑里的时候会拼命想爬出来,时间久了他就会说,‘其实在坑底也挺舒服的’。”导演唐琢当时抽着烟,用这句话作为了整部电影的注脚。
柯屿接到试镜邀约时很惊讶,显然,这种片子是奔着拿奖去的,他的演技会令他首先被排除在外。
唐琢那天跟他聊了十个小时,从成长经历到电影、人物,无所不谈,最后才说:“我看过你在栗山那里演的乞丐,柯老师,不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但我知道你是做过功课的。”
必须承认,唐琢的这句话打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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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屿在玻璃餐桌前坐下,陶碗与桌面轻叩,发出一声清脆动静。
要认真采风的话,他必须把自己放置在绝对真实的环境中,不仅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更是切实参与——千言万语,商陆出现的时机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