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玻璃下压着缠枝花桌布,桌面上只是简单的一碗一筷一盘。箸尖伸入盘中,另一只手却是夹着一本掌面大小的笔记本,单手翻开了书签页。
商陆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这位木先生口罩半摘堆在下颌,两眼专注地只盯着手里的本子。本子不大,故而他单手便可以轻易翻页,这让他在专注之中又多了丝随性的慵懒,让商陆想起留学时,在街角常见的抽着烟的法国女人。
画面有点意思。
商陆抱臂倚墙站着,长腿屈膝交叠,唇角微勾。
再看两秒,眼里才注意到了些别的内容。
譬如木先生虽然自称毁容了,但从侧面看却是骨骼流畅,从眉骨到鼻基底再到下巴,曲线在过分硬朗前绝妙地有了点温润的弧度,是一张浓烈又并不让人觉得被攻击的脸。
佳骨天成。
柯屿咀嚼的动作很慢,看的速度也很慢,再翻页时,眸光随着微瞥注意到商陆,拿筷子和翻页的手便同时顿住。
商陆反正也是偷看地正大光明,被撞破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漫不经心道:“在看什么?”
柯屿不回答他,先啪地单手将笔记本一合,再慢条斯理地拉上口罩。
这样的脸还要藏着掖着,商陆猜测,或许是另半边脸有胎记,或者疤痕。
·
天色尽黑,气温降下,风吹过带出些凉意。两边临街店铺更显热闹,热气氤氲,模糊了许多贫穷的细节,满目只有烟火气。
商陆很少吃晚饭,万家灯火,他径自一人漫无目的闲逛。等看到一家士多店时,顺便走了进去。
接到商明羡电话时,他正在琳琅杂乱的货架上挑选日用品。
“大姐。”
商明羡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她步履很快,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笃笃声,但讲话的气息完全不喘:“听明宝说你去宁市了?”
“嗯。”
她进电梯,从高层下来的员工个个低头叫“晚上好monica”,接着便自觉鱼贯而出等下一班电梯。商明羡按下楼层,银色电梯门合上,照出一身职业套装的纤条身影。
“明宝给我发了照片,你怎么去那种地方?”
“采风。”
“胡闹,”商明羡以长姐的姿态训斥一声,“香港的贫民窟不够你采?”
“不一样。”
商陆把手机夹在耳下,只言片语回得漫不经心,腾出手从货架取下两瓶沐浴露,开始比较。凭良心讲,他在十四岁去国外前根本就没自己花过钱,对这些牌子陌生,对价钱也毫无概念。
“好吧,回头大哥问起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商明羡笑着叹了口气。
她松口了,商陆也仍是神色淡淡,只说了声“谢谢大姐”。
“注意安全,凡事低调,不要跟人起冲突,有事给我电话,或者找明叔,知道?”
商陆这才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是漫不经心的,但又带点坦荡的味道,看着很倜傥。
“低调什么?你是众星拱月惯了,才觉得走到哪里自己都是焦点。”
商明羡吃了一记微讽,倒不觉得生气。电梯下到vip地下车库,她赶时间赴宴,上车一边脱高跟鞋一边笑骂道:“没大没小。总之呢——”
“总之呢信号不太好——”电话传来盲音,商陆不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等他拎着两大兜日用品回到出租屋时,柯屿已经洗过了澡。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桌子,他伏在打扫干净的餐桌上写字。听到动静并没有抬头,只礼貌性问候:“回来了。”
手机里传来一道女声:“你在跟谁说话?这套呢?快看一眼!”
声音一出,柯屿明显身体一僵。
是应隐缠着他为明天的晚宴选造型,又东拉西扯聊八卦,他没那个耐心,便开了外放边听边梳理账单,完全忘了商陆随时可能回来。
应隐声音很嗲,见他没回,便撒娇赌气叫一声:“柯老师!”
柯屿手比意识更快,一个条件反射就挂了电话。
“柯老师?”商陆微挑眉。
“木柯,”柯屿掩在口罩下的面容冷静,“姓木,名柯。”
商陆饶有兴致:“柯老师是二十四小时都带着口罩吗?”
“是。”
“那么想必睡觉也是不摘的。”
他问得戏谑,但听在柯屿耳朵里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都说星光养人,他是明星,合该气场更强,但跟商陆相处不过几小时,却好像总是落于下风。
手机震动,把柯屿从发脾气的边缘救了回来。他抄起划开,是应隐一口气给他发了十几张试装照。
商陆在玄关柜上放下东西,以他的角度,只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屏幕上一闪。脸的印象小于衣服的,那件衬衫裙商明宝前几天刚买了一条——而小姑娘的置装费是他们兄妹里最奢侈的。
心念疾闪间,商陆微怔。
柯屿气质很好,好到即使穿着廉价,也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娇滴滴的漂亮女人、“柯老师”、出众的外貌和贫困的生活环境……商陆眼神微眯,玩味地反应了过来。
……行,看来是特殊职业者。
看来这年头叫“老师”都是他们的一种情趣了。
柯屿浑然不觉自己眨眼间就从星光红毯给贬到了白马会所,商陆夸他女朋友漂亮时,竟也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着“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