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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云起刚翻过两重屋脊,便觉如芒在背,不知什么人的目光正盯住他。他已是很注意隐藏行迹,然设若七八户人家开外也有袁山重或青旗之主的人手,却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他猝然回头,果见一道灰色人影亦在暗青的屋顶隐现,目光确然稳稳地盯着他。
是谁?
谷云起不知道,也猜不出。但如此隐患,总不能带到目的地才任其爆发。他前行的脚步已然刹住,身形同时倒拔,急如箭矢地投向那人影所在。人未至,劲风发!
那人反映倒快,虽及至他抬起伞尖方才醒过神来一般,却仍间不容发地闪至一旁,同时提起长剑接住他紧随而来的几招攻击,并脱口而出:“是我!”
阴影中,斗笠下,是一张文绣的面孔。
谷云起一怔,那确实该是熟悉的面孔,毕竟刺花填色,都出自他本人之手。
那声音他同样熟悉,只是并未料到,会在此刻听见。
南宫北翊。
不知为何,他没有急着取下面具。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张面具绝不会是确认身份的阻碍。谷云起伞尖微微垂下,直视着他,语气却不但毫无欢愉,甚至有些深恶痛绝。
“你还是来了。”
南宫北翊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方道:“我必须来。”他也许有许多理由,却也知道他的所有理由,在谷云起这里都行不通,是以一字不提。
“你怎么找到这里?”
“有人将我当作你,欲要截杀……”
巧合,巧得令人发指。
谷云起本来不曾出汗,此刻背心却有些冰湿。他其实不信什么天意命运,冥冥因缘。但他回魂至这具躯体中,就已是一件无解之谜。南宫北翊的如影随形,即管说是对方有心追踪,也难以解释如此之巧。
不是别的时间,别的地点。偏偏,此刻,在他要一探敌首龙潭之际,“巧遇”。
难道真有什么神仙旨意,在这苍天之上冷眼察观,牵拨机缘?
没有道理。毫无道理!
谷云起倏然一振铁伞,伞尖疾送,直取对方心口!
南宫北翊未曾预料,虽及时反应横剑封挡,却给这一击震得直退后两步,惊愕道:“云起!”攻势未息,风声疾厉!谷云起紧随追击,一双眼杀机毕露,招招重手,竟是毫不留情!
倘若这一线机缘全成牵累,何妨斩断!
南宫北翊剑不出鞘,纵使武功比他高明,仓促接他数招,也不得不接连倒退,甚至给逼落巷中。谷云起没有解释之意,南宫北翊在他神色中只看见冷酷与决然。那并非一时愤激的冲动,却是冷静至极的判断。
他知道谷云起先前与自己的春风一度,完全是为斩却心中犹疑。他却兀自不能料想,谷云起能冷酷到如此地步,又竟能抛却所有“无益”之思,直接痛下杀手。
他却不能对此有任何异议。
谷云起要杀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南宫北翊仿佛这才记起,他与谷云起之间,比起从来不曾言明的“情人”关系,却是“仇人”要更刻骨铭心一些。
或许这才是谷云起暴起拼杀的原因,眼前都是“仇人”,一个一个杀过去,才算得上是了结孽缘。
他有什么理由以为,谷云起会对自己另眼相待?他更有什么资格,在偿清欠债之前,还向债主奢望着……爱情?
爱情。
南宫北翊不禁连自己也觉得可笑了。谷云起这辈子,便是还要爱情,也不会要他的爱了。
他蓦然停下脚步,停止一切动作。
谷云起铁伞斜刺而上,自左腹穿入,锐不可当。
剧痛袭来,他已做好临死的准备,而伞尖锥入之痛,比起上一次临死,简直要轻松许多。他忍受得住,双手不动,除却身体微弓,再无反应。
谷云起余势尚劲,力透伞尖,已催得他脏腑绞痛。他脚下禁不住踉跄倒退,后背靠上墙壁,心头一阵苍凉,却也越发平静。
伞尖直追心脏而来,只差些许,便要刺穿。
那双眼睛会看着他么?看着他的伤口,看他口角的鲜血,看他……临死的神情?
他不由要去寻找那双眼睛,然而模糊的视野中,谷云起却连头也不曾抬起,他到底有些怆然。死亡固然不可避免,但多少应该有些价值,至少,也能换得这专注于杀死自己之人的些许宽宥吧?
喉头腥甜,鲜血奔涌。他只看着那不肯看他的人,哑声轻道:“下辈子……”
谷云起动作猛地一顿,飒然抬头,双目冷厉狠绝,却断然斥止:“休想!”语声未落,左手一扬,竟而夺去他手中长剑,右手同时松开铁伞,倒跃出去。
南宫北翊只觉腹部坠痛。铁伞沉重,因合拢而支棱出的二十四片极薄伞面正撕裂着他腹内血肉往下垂落,疼得固然销魂蚀骨,却也并不会立时赴死。他下意识地连忙一手扶住铁伞,茫然中只见谷云起一跃之后停顿瞬息,似是检视他那把剑是否堪用,旋即身形一拔,再度跃上
', ' ')('屋顶,没入渐浓的夜色中。
却实在没有道理。
铁伞造成的伤口不像刀剑,极不规则,即使仍插在伤处,泉涌的鲜血依然沿着伞面缝隙不断滴落。他若是不想失血而死,必须得立即处置好这个伤口。只是探手一摸伤口情状,却不由得苦笑。
他以前并没研究过谷云起这件兵器的杀伤力,所以也没想到,被它刺伤竟是如此难以料理。
但谷云起没有杀他。毋宁说,根本是不希望他死。否则没道理仓促间要将自己惯用的兵器换成他的长剑。
他……是真的惧怕还有这样一个“下辈子”?
南宫北翊一面自封穴道,撒上止血药粉,一面茫然地想到。他从“醒来”开始,便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和谷云起为什么会“醒”,而除他们之外,其他人似乎并不曾“醒”,这其中的因缘牵绊……也许谷云起是有了什么头绪,害怕再度沾染因果,才忽然住手?
南宫北翊不曾研究佛道玄学,他若是相信那些,也不会肆意妄为,丝毫不怕“报应”了。
而眼下这次“重来”,真算得上是“报应”?
里巷深处隐约有些喧嚣,蓦地令他清醒。
他到底还活着,即管受伤,也总不能耗在此处,听凭谷云起孤身一人闯入险地而不顾。血流减缓,他一咬牙,反手握住伞身,沿着谷云起原来刺入的路经缓缓拔出。疼痛深入骨髓,他却不敢求取“短痛”。
内腑再添几道伤口,他怕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而留此有用之躯,尚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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