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不赞成送你们姐弟入宫,尤其是你,他们却一意孤行……”慕容垂稍稍收起严厉的神色,看了看我这身华丽得有些夸张的袍子,“凤凰被折了翅膀,拔了羽毛,锁在笼子里,但终究是神鸟,不是长着花纹的野鸡。”
我当然听得出他骂我如今像野鸡一般低贱地以色侍人,我却无言以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他,也怕他。
苻坚能一把捏碎我的骨头,把我打得皮开肉绽,却也能激起我视死如归的勇气,而慕容垂却是世上少有的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人。
“凤皇,叔父为你好,遇事要有分寸。无论为了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值得你作践自己,明白么?”
他的话让我鼻头一酸,这个男人,我恨他,却由不得自己不信他。我终究没悟明白他说的“分寸”,只是在鼻子里微弱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09-10
09
我来到长安时,无知懵懂而纯净,我离开时变成一腔混沌、扭曲与肮脏。短短三年时间,也许于苻坚不过浮光掠影,露水情缘,于我,却是终生难以释怀的摧折。
我被赶出长安是因为惹恼了一个我惹不起的人,王景略。
王景略是个汉人,比苻坚长些年纪,二人微时相识,知交甚厚。他辅佐苻坚近二十年,出将入相,君臣遇合,鱼水相得。苻坚偶尔与我谈起他时,面上总带着仰止服膺的神情。我当然不会忘记,他还是当年平燕主将,我自幼就记恨的人物。
但我几乎没有见过他。苻坚与杂胡相处时并不怎样讲求君臣之礼,时常教我陪侍,但倘若王景略觐见,苻坚则断断不肯留我在侧,还要命人为他重换朝服席褥,恭谨以待。他二人每每议政到深夜,这也是苻坚为数不多能全然忘怀我的时候了。
我淫逸专宠的恶名远播在外,终于还是惊动了王景略。听闻他屡次上谏,希望苻坚修身养德,清肃宫闱。王景略也许实在不齿指我名姓,苻坚自然舍不得我,便装聋作哑,更兼装模作样地整饬一番,贬黜几个犯事的宫嫔了事。
我对自己的美貌自负到狂妄的境地,自不量力地相处一条幼稚的计策,指望离间君臣,也报了灭国之仇。
我有意设计让苻坚碰巧瞧见我偎在王景略身畔。我使尽了手段撩拨这个看起来清风朗朗的男人,指望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行为。
“你是慕容冲?”他冷冷地问。
我媚笑着,眼波恨不得缠在他身上,“正是。”
我看出他想甩开我,索性凑的更近,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我听大王时时说起丞相,实在是仰慕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我刻意扭着腰肢,好让苻坚那个方向看过来像是王景略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苻坚过来时阴着脸什么都没说,我以为自己要得逞了的时候,一阵力道大得惊人的耳光落下来。
我挨了打,捂着脸颊,刻意做出含冤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苻坚,他却毫无怜惜之意,转过去向王景略道:“景略兄……”
“大王不必多言了。”王景略这才瞥了我一眼,又向苻坚作揖:“亡国妖孽,终究不祥,大王善自为之罢。”
他拂了衣袖,整了整自己的冠带,怕我弄脏了什么似的,款步离去。
那晚苻坚在我身上惩罚般的发泄,无论怎样哀求叫喊都无济于事。我亲昵地唤他的名字,他怔了怔,又是一掌掴过来,打得我头晕眼花。
第二天我便被禁足宫内,他再也没有来瞧过我。
阿姊也没有再被召幸,一时间慕容姐弟失宠的传闻比当年那些污言秽语传得还要快些。
那些原本就瞧不起我的宫人自然更是凉薄起来,开始时还在暗里,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更是明目张胆地挤兑起我了。
我受不了这般被冷落的滋味,更是熬不住永巷日如年,我偷偷跑到苻坚的政殿,跪在门外求见。
他让侍从将我拖走,我便在外高喊:“凤皇来向大王讨还一样东西就走!”
他终于放我进去,我怔怔地瞧着他,一月未见,那个与我肌肤相亲的男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埋首公文,没抬头看我,只随意问道,“你要什么东西?”
“大王从前要赐给我的那把刀。”
他写字的笔一滞,墨洇开不少,我乖巧地如昔日陪侍一样为他换上一片书帛。
他这才放下笔抬起头看我,我本想目光相对激起他的情意,不过他没多停留,只是轻轻叹息,伸手从腰间解下那把刀,放在案头,“你拿去吧。”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我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哀问他,“大王不是答应过,等凤皇又老又丑的时候,就……亲自动手吗?”
我说完便合上眼,像是等着他拔刀,良久我只听得又一声长长的叹息,“凤皇今年有十五岁了,寡人不能再耽误你了。”
他亲手把刀塞到我手中,派人用御辇送我回去,车架一到,宫里的小人都噤若寒蝉。
夜里我抱着那利刃,没来由地一阵阴寒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