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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追妻的手法谁招架得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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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善正披着发迎上来,带起一潮馥郁的热风:“你来的好早,坐。”他自己径直瘫进太师椅,将头一甩,湿发悬垂在椅背后,两个婢女,一人拿丝绸给他擦干,另一人拿象牙梳子给他按摩头皮。

他这样率性洒脱,着实出乎瞿清决意料:“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孙善正笑道:“那我该如何待你?三聘六礼?敲锣打鼓?今日我好不容易休沐,本不想见客的,说吧,你要求我办什么事?”

瞿清决看了眼两个婢女,左顾而言他,扯些诸如“你家梅花好,可惜我没细看”的闲篇儿,片刻后,孙善正摆摆手,让那两名女子退下,他倒一杯热茶放在瞿清决面前:“她们是哑女,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泄露出去。”瞿清决没动那茶水,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不尝孙府的任何东西,怕被下套。孙善正看出他心中所想,黯然苦笑:“怎么样,你现在能说了吗?”

“两件事,一是梁羽奚,二是余渭,我要他们平安。”

“余渭?他跟你什么关……他是怎么搭上你这条线的?”

“在绍兴见过几面,如今他被许颉刁难,走投无路了,暂且投奔我。”

“只是见过几面你就倾力帮他,好生仗义,莫非是倾盖如故?”

瞿清决烦道:“你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没帮过你!别跟我装蒜啊我跟你说,也别拿你被贬了的理由搪塞我。许颉以前是你恩师,你的面子他肯定给。

还有梁家的事儿,我要你帮我在许颉、高岩之间斡旋,梁部堂是国之栋梁,再怎么调查都功大于过,你们不要赶尽杀绝!瞿党烂在根里,梁部堂是外面的屏障,击毁屏障不能挖断瞿党的根基,若真有能力,不如去查尤辰和宋道荣。”

孙善正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演。如今我只甘做一书翁,远离朝堂纷争,去江陵地方上清闲。弹劾梁部堂之事,我向来不参与,那两位阁老究竟做什么打算,我并不清楚。”

瞿清决挪开茶碟,胳膊肘向他那一侧移近:“你的不参与就是态度:证明你站梁部堂那边,我要你把态度坚定下去。你们内阁,关系盘根错节,早已生了嫌隙,共事那么多年,你手中没少攒他们的把柄……你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你不亲自动手,你也能号召你的追随者们,年轻一代文人不都奉你为圭臬吗?”

孙善正一直注视他的眼,目光深深:“为了你,我与整个内阁为敌,凭什么?”

瞿清决低声道:“凭我对你有恩,凭我还攥着你通倭的把柄。”

孙善正朗声大笑:“把柄?那些‘书信’?你藏在哪里了?嗯?肯定不在你家里,不然我放一把火就能销毁。”

瞿清决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有证据。”

“我原以为,要等到换天之后,你才会来求我偿还恩情。”孙善正敛住笑容,面色复又凝重:“我曾经说过,你救我一命,日后我必会倾尽全力救你,但其余的人和事,不在我的保证之内。”

换天,就是换皇帝,那时才是重振家道的良机,如果孙善正真能取得虞太后信任,执掌大权,那瞿清决少不得求他帮忙。

瞿清决沉默良久,最后说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们就两清了,以后我不求你。”

“若是我还想让你求我呢?”

瞿清决皱眉望向他,他低头笑了:“不要两清,我欠你的,还是日后再还。你今天求我的事,我答应,但是我要你给我一点回报。”

“什么回报?”

“初秋时节,你穿戏服来到我府中,惊鸿翩影,再难忘怀。我想请你再为我穿一次戏服,让画师把你画下来。”

瞿清决第一反应是不能,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歌姬吗?太侮辱人了!但稍往深处一想,他没法不犹豫:“只是穿戏服?”

“对,只是穿戏服。”孙善正屈起食指敲击桌面,少顷,两个哑女从内室转出,推来带滚轮的衣架,架上是一套流光溢彩的唐式女装。

内里齐胸襦裙加半袖,外一件纱罗大袖衫,妙极的是颜色,从领口的深宝石蓝,过渡到景泰蓝、孔雀蓝、湖蓝、淡蓝、淡绯、绯红、水红、朱瑾红、石榴红、牡丹红,由蓝到红,由静谧到热艳,像一首丝滑的诗。

近看才能发现,那颜色竟然是一针针绣上去的,采用接针、滚针、套针等手法,密密堆砌,又丝路单纯,裙摆上绣有一只巴掌大的仙鹤,姿态旷逸。蓝色最浓处,胸口正中央,镶嵌一枚水色冰种翡翠蛋面,如天上月,似海底珠,那仙鹤不知是从大海冲向漫天云霞,还是从晴朗夜空坠入火焰山,颠倒梦想,不知今夕何夕。

瞿清决喃喃道:“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没错,二十四诗品,冲淡。”孙善正轻声道:“便是我设计的灵感。”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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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身还不够,需要配上和衬的妆面。梳妆台前,两个哑女为瞿清决细细上妆,他眉形好,似阔颐的柳叶,不必修画,眼睛更是。只需用玫瑰硝涂面,抹玉真膏,扑上珍珠粉,唇上点两点朱砂釉,以小刷子轻轻化开。瞿清决烦躁不已,但碍于她们是女子,不好发作。头发梳成垂鬟髻,云髩堆鸦,仿若轻烟密雾,金缕丝钗斜插在右,最后,她们在他眉心贴上一朵梅花钿,似是满意的不得了,两个姑娘对着镜子微笑不已。

作画的地方在一处湖心亭,冰封季节,附近的水竟然未冻上,应是因为亭子和长廊上十步一炭盆,五步一香炉,过于温暖和煦,连带着暖了水波。

画师安静乖觉,一句话不说,瞿清决疑心他也患有哑疾。就这样一动不动坐了半个时辰,虽然不冷,但也有够无聊的,瞿清决到处乱瞟,四面八方不是天就是水,水色连天,水天一色。好在长桥两丈远外,另一处亭子内来了人。

是孙善正,他也已打扮停当了,头发绾好,黑袍加身,跟过去不怒而威的模样无差,瞿清决不想看他,又转头去看天和水。

忽然,一声徵音荡水而来,冷彻天际。

瞿清决愣了愣,但坚持不转头,于是琴弦又动,起先只是些散音,高一下,低一下,水面撩起几道縠纹,那縠纹渐渐成形,有眉有眼地循序往复,琴声余音袅袅,令万物共振,水上涟漪如云凝聚,画圈佚散,一缕缕,一串串,错落交叠,忽而一同沉没,消失向深处。

高谈转清,奏入哀绝商调,天色已阴沉,湖面如塞上燕脂凝夜紫,水面纤痕不染,湖底静水深流,于无声处激流涌汇,突然间,宫音震慑天地,水上处处聚酿涟漪,交互穿行,故去新生,奔腾跃动,大珠小珠洒落玉盘。

待到一曲终了,天地有余音,久久不散,伴随画师埋头皴笔的沙沙声。那曲名,聋子也能猜出来,《凤求凰》。

瞿清决无法不想起曾经,八表同昏,时雨蒙蒙,紫石珠帘,琴歌泠泠,他第一次遇见方徊的地方,他看见方徊背琴,却一直忘记,一直不曾问过他,是否会弹琴?

傍晚,掌灯后,画师完成作品,瞿清决终于自由了,他立刻去洗脸更衣。孙善正要留他用饭,他说没胃口,但看菜色太好,还是要了些清淡的装在食盒中,准备给梁府送去。如今日子拮据,他不得不生出与之匹配的智慧。

孙善正陪他走出湖塔、大套院,游廊内的灯稀稀疏疏,路很暗,瞿清决暗笑孙家表面风光,其实连灯油钱都省,又行数十步,前方豁然开朗,猛然间灯烛荧煌,瞿清决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千万多腊梅灼灼盛放,朵朵花蕊间吐露火苗,空中弥散哔哔剥剥的轻响,每一息每一瞬都有花朵因燃烧而战栗,粉纱薄透,泪褪红妆,远望过去是粲然星海,近距离看是玉损香消。

“这……这是如何烧起来的?”

孙善正淡然观赏眼前景象,回道:“花蕊上抹蜡,搓出一根火芯,点燃,便可。”

“为什么?这也太浪费了,这些花能烧多久?今夜之后全部都要化成灰,你们这是暴疹天物!”

“是你说来时太匆匆,没看清。”火光里,孙善正凝视瞿清决。

他呆了,下意识后退,孙善正站在原地,眼中透出受伤的神色:“况且花能坚持一刻钟,你一年,也只来这一次……”

“不要说了!都是成年人了,别装糊涂,我的意思很明确,不行,我不愿意,我心里有人了!”

孙善正静默,忽而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做私塾先生?”

“啊?”

“其实不算私塾,是去宣慰使司同知郑勇家里,他家有三个男孩,想在书法上开蒙,我可以推荐你去。”

“我的水平不够吧?”

“郑勇是武人,喜欢魏碑,我看过你的拜帖,走的是钟繇那一路,有钟王小楷做底子,很不错,他家富裕,给你的束修可以开到三十两一个月。”

孙善正的目光太温柔,瞿清决看一眼便又生出退缩之意,他想立刻拒绝,但郑勇是清流党一员,搭上郑家正好符合他当下的谋划,再加上三十两,焉能不心动。他只恨自己不争气:“我考虑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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