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思虑之时,忽觉他在前面停了步子,下一瞬便感到他的大掌移上她的细腕,将她飞快往身侧一拉。
她这才回神,抬眼对上眼前深黯双眸,见他薄唇弯弯,正对着她笑。
他微微一松她的手,将她头顶树叉拨开来,低声道:“走路竟也不看看前面,一张俏脸,险些就给划伤了。”
英欢抬眼,才发现她先前差点就撞上那老树斜伸出来的碎硬枝丫,不禁回身去望,只见远处灯笼影儿早已没了,估计是往别处寻去了。
贺喜向前两步,借着月色,看清前面是间厢院,房前一间小厅,门前并无杂草,干干净净,想必这地方,平常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她亦看清眼前诸景,竟没料到他不识宅中之路,却能将她领至这儿,手轻轻一合,掌心温热的气息还在,是他留下的。
心下微动,此夜莫非天意如此……
便也上前两步,伸手将门板轻轻推开,然后转身看着他,“这屋子……其实并不常来,里面都是些旧物罢了。”
贺喜神色稍动,跟着她进了厅间,里面漆黑,辨不出屋内何样。
英欢抬手从窗边摸过火摺子,掀盖轻吹,火苗簇地亮起。
她走过去,将这屋中几处烛台点明,黄晕晕的光悠悠晃了一片,他眸子一眯,只消片刻,便适应了这光。
简单的几样摆设,墙角书格间排排书卷,倒也无甚特别的。
他简单打量了一番,目光又移至她脸上,却见她正看着他,唇角眼中都带笑。
他不禁勾唇,想他一生后宫佳丽数众,却从未同女人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今夜却控制不了心底冲动,不愿就这么放开她,才拉着她一路行了这么远,来了这里。
他微喘一口,望着她,心口雾气弥漫,恨不能此时就将她带回邺齐去,从此深藏内宫,只留他一人能碰。
若是能日日见她,想必定是令人心醉之事。
只不过,他的身份,又该何时同她说明……
英欢合了火摺子,随手搁在一旁,脸庞潮红,看他道:“何公子在想什么?”
贺喜朝她走过去,低眸淡语道:“在想你。”
英欢脸色愈发红了,这无礼露骨之言从他口中而出,却无丝毫低亵之感,反倒让她心头脉脉一动。
转念间,她的手又被他牵住,慢慢被他握紧。
他宽长的袖口垂下来,冰凉的帛锦扫至她腕间,一动,便痒痒的。
她低头轻笑,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袖边卷起来……这一卷,蓦地让她僵在了那里。
墨色外袍之下,竟是明黄内里,那黄色,不似赤金,不似缃色。
……却是那般熟悉。
英欢心底一阵冷硬,抬头再看他,就见他先前笑意已收,正牢牢盯着她。
贺喜大掌猛地一收,将她的手攥入掌心中,开口欲言之时,忽然看见她身后墙壁上悬着一帖字。
烛光昏光之下,那帖字笔锋飞扬,字字似刀,张扬跋扈。
明明是副好字,却让他的呼吸一瞬间紧窒,脑中映出的是那一日,古钦自邰涗归来,于殿上呈给他的那笺纸。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那十九个字,与眼前这帖字,笔锋竟是一模一样!
贺喜掌上力道更重,低头看英欢,就见她眼中似凝了块冰,也正望着他。
欢喜五
他说他姓何,不是这杵州人。
他说他是行商的,可指间却有刀茧,掌力厚重。
身上那凛凛之气,出口那傲然之言,举止间那隐隐贵气。
还有他身上这袍子的明黄内里……
英欢只觉指尖冰凉,胸口先前的雾气已变成了冰碴子,碎得有棱有角,扎在她心上。
那色泽,分明是帝王之色。
普天之下,何人有此胆,敢随随便便用明黄之色做衣?
想开口问,却发不出一个音,只觉心底越沉越重,或许本就不必问,还有比这更明白的事么?
蒙顶茶叶,邺齐天家贡品。
那一把湛然之剑,此时想来,俱是帝道之气。
她的唇骤然痛起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如何能想得到,这男人竟然如此张狂胆大放肆,竟以天子之身,入得她邰涗境内!
是自大?是自负?还是果真天地不惧,唯他独尊?
便是这人的性子了!
她的手越来越疼,眼前男子的脸亦是僵硬万分,眸间俱是噬骨寒气。
贺喜掐住她的手,下巴一扬,看向她身后的墙,声音低沉沉的,似出瓷重璺之音,“那是你的字?”
感到手腕都要被他拧断了,英欢不由握紧了拳,使劲挣脱了一下。
却是徒劳无功。
这问话,蓦地坐实了她心底所想。
若是常人,何故会对那字生出如此反应?
贺喜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头俯下来,贴在她耳侧,又问了一遍:“那字,可是你写的?”
英欢眼角轻颤,随即冷然一笑,“是又如何。”
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那是她的字?那果真是她的字?
前一日,谢明远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英欢一行已起程离了杵州,浩浩荡荡地回京城去了。
那怎么可能是她的字!
他手猛地一松,袖口滑平,将手背至身后,身子侧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