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红忽然凑过身来,往他手上的馒头咬去。「我吃这个就好。」
眼睁睁看她就着自己咬过的痕迹吃了下去,丝毫没有一点忌讳,车凌魁怔怔然不知该有什幺反应。
只见她嚼了又嚼,啧啧地说道:「这馒头『味道』可真好!」
彷彿听出她话中弦外之音似的,车凌魁双脸像是火烧灼过似的,热烫难平。
出乎意料的,他这一回却没有高声怒斥段锦红,心头反倒有股甜滋滋的味道漫溢,教他细细品嚐回味着。
或许真是段锦红的宠溺与放纵吧!在那之后,她也不特别过问他的行蹤去处,彷彿默许车凌魁在这别院中恣意妄为、随心探访。
而车凌魁也默守着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三餐与睡前都会来到段锦红的院落里,两人一同吃饭说话,也总会在一旁照看陪着她入睡。
要让车凌魁说来,这或许是在此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两人相安无事、和平相处。她也不似先前那般喜爱欺侮自己,某种程度,甚至还教人感觉她很温柔贤慧,每天吃着她的料理,每晚拥着她入眠,偶尔也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或许一般的夫妇也就是如此生活吧?
然而,错觉毕竟是错觉。
他即使在这种日子里,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是要找到六名人质,救出他们。
当他终于在石板路下找到地牢的入口阶梯时,鬆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些挣扎犹豫。
这道门一开,或许就注定了两人分别的命运。
但车凌魁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我就放掉他们而已,至于我自己…是绝对不会抛弃她的。
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他推开了那扇牢门。
还以为地牢中肯定要死气沉沉、恐怖幽暗,哪里晓得六个大男人凑在一块,这死牢也要成为热闹滚滚的菜市场了。
才一踏入地牢,就听得有人鼓譟:「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哼!听那沉重的脚步,看那粗壮的身形,就算来了也是个臭男人,咱们这里还缺男人吗?不来也罢。」
「少主说得是,正所谓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就只是堆臭泥巴,我待在这泥巴堆里,都快要烂掉了。」
「老是说等一下等一下,到底是要让本将军等多久?哼!再拖下去本将军可未必有耐性喔!毕竟像我这种步步高升前途无量的男人,身边可不乏女人贴上来的。」
「我说你怎幺老不说话,像个闷葫芦似的?」
「别理他,和尚总是怪里怪气的,毕竟嘛…吃惯素食的人硬要他沾到一点荤,就要发狂的。」
「呵呵!别说是小和尚要发狂,那女人那股骚劲,就是我这花柳巷里打滚多年的老江湖,也要臣服她脚下啊!」
「南宫祺,你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讲。」正当大伙聊得开怀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插入其间。
「咦?这不是魁七哥吗?你在这里做什幺?」南宫祺抓住铁铸栏杆,瞪大眼睛瞧着车凌魁,感觉他脸色似乎不是挺好的。
「没错,正是你七哥我,来救各位离开这里了。」
「咦?可我还没来得及一亲姑娘芳泽,怎幺就要走了呢?」
「你还打算在这待多久?」车凌魁语气极差。「你知道为了赎你,你们南宫家费了多少两银子吗?」
「说这什幺话?人道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江山易得,美人难遇,这点钱算得了什幺?」旁边花公子插嘴道,而其余几人也忍不住点头如蒜。
车凌魁真忍不住怒了,转身看着他们几位说:「还有你们几个也是,少林寺、盐帮、保定府军队、百川庆票号还有洛阳四时诗社等,无一不是在筹钱想法子要把你们弄出去。哪晓得你们却乐不思蜀来着?」他指指地牢接着说:「何况这里是让你们乐着的地方吗?真搞不懂那女人到底给你们灌了什幺迷汤?」
「说起这,魁七哥就不懂了。」南宫祺嘿嘿笑道。「她的魅力想必你还没见识过,要不然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车凌魁听得脸上冒出好多条线,内心暗暗苦笑:她的魅力我可见识多了,只是一丁点也不想跟你们分享罢了。
心头怀着一股莫名的怒气,随手拿起附近的榔头,就以蛮力将几个牢房的锁都给撬开,拉开牢门就对他们六人说:「跟我来!」
遂领着他们左拐右弯地穿过各种长廊、院落与花园等,很迅速地逃离开了锦绣别院的势力範围。之所以能如此有效率,当然全归功于他多日来的调查与探索,在他脑海中已经画出一幅别院的地图来,所有逃脱路线、机关陷阱全都藏诸于脑海。
就当他领着六名人质来到那桃花林旁边时,只见一阵熊熊大火燃烧而起,将整片桃林都烧得火光潋滟、灿烂夺目。
「怎幺回事?」有人吃惊大叫。
说实话,车凌魁也是诧异不已、难以置信。怎幺一眨眼工夫,桃树林就烧了起来?到底发生什幺事情?
只听见树林之外传来一些鼓譟声,伴随着熊熊烈火声喧嚣躁动。正是从六大门派阵营里所传来的声音。
「烧死那妖女!」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既然信物已经在咱们手上,就再也不怕她了。」
「给我烧,用力地烧,管它什幺阵法迷宫,一股脑全烧了就什幺也没有了。」
「哈哈!咱们就来个坚壁清野,看她能有什幺法子逃脱我们的手掌心?」
其中却也有些人有不同意见,试图阻挠着,看那服装模样,竟然多半是华山派的弟子们。
「你们都不管里面人的死活了吗?当初不是还顾忌许多,说什幺也不愿意攻打的吗?」
「是啊!何况咱们七师兄为了救你们的人,如今还在里头生死未卜,你们就这样一点预警都没有就放火,像话吗?」说着,就打算动手。
但那人一甩手,便把华山弟子推开,说道:「这事情咱们也是问过柳大侠的,他都没意见,你们这些小杂碎能有什幺意见。」
大伙听了都很震惊,纷纷簇拥在柳当扬身边问道:「果真如此吗?」
柳当扬板着脸点点头,说道:「都已经这幺久没消没息的,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怪那孩子冲动,做事前从来也不想清楚,为了彻底把那妖女的老巢歼灭,也顾不了他的性命了。」
「怎幺这样?」早知道柳师叔寡情,哪里晓得他居然狠心至此,众人都难以接受。
「唉!我何尝不想救阿魁。」这孩子虽然不是自己的门下弟子,平素却也挺亲近的,其实就跟自己孩子没两样。「但其他人也都狠下心肠大义灭亲,我们华山派又怎能让人说是包庇自己人呢?」
就在他们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桃树林中小径,传来一声声叫喊:「别烧了!我们在这里啊!」大伙听声辨人后,纷纷发现那正是自己寻觅许久的人,彼此连忙联繫沟通,要那些放火的停止纵火,还赶紧找寻水源来灭火。
「少主你没事吗?」「将军,恕属下来迟。」「大掌柜的我可找到你了。」「徒儿…」「花二哥好久不见。」「祺弟,真想煞二哥了。」桃花林里立刻上演一齣齣大团圆戏码。
华山派那边自然也不例外,弟子们纷纷查看车凌魁模样,见他安然无事都放心许多:「七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撤退吧!」拉着他手就要和大伙一同离开这。
但车凌魁却一把甩开师弟的手,说道:「我还不能走。」她还在里面没有逃出来啊!接着转身就往锦绣别院方向奔去。
「哼!说的也是,那妖女还没解决,你也没法子安心是吧?」柳当扬拔剑跟上。「师叔也去会上一会,看看那妖女究竟什幺本事?」
车凌魁无暇解释,只能任凭柳当扬跟在自己后头,一路循着那逃出的路线,再度深入别院之中。
一路上,只看得那些男僕们彷彿大梦惊醒似的,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四处窜逃,全没了平日那副无神木然。
「段锦红人在哪里?」车凌魁抓住一个男僕问道。
「段…那谁啊?」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说,彷彿从未听过这人似的。
「罢了!」车凌魁断然放弃再追问,鬆了手,自顾自地一间间院落寻去。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妳到底会去哪了?
当他推开段锦红居住的院落,却发现空无一人时,内心的焦虑已然升至顶点。这漫山大火,一旦燃烧起就没那幺容易扑灭。自己与师叔一路行来,早已经被烟燻得是面目乌黑,兼之还被浓烟呛得呼吸困难、咳嗽连连。
自己怎样都好,却担心她是否安然无事?
「阿魁!我看这情势,那妖女只怕也逃不出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柳当扬捂着鼻,审时度势地对车凌魁说道。
但他还不想放弃。「师叔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自顾自地奔向那曾经囚困自己的院落去。
柳当扬见状,忿忿跺脚。「啧!这孩子…怎幺老不听人劝?」但步履却还是追了上去。
火舌窜起樑柱,艳红的红纱帷帘也渐渐掀起火苗,段锦红一身红衣伫立在红通通的厢房里,暗自叹气,半是庆幸半是感伤。
当她见到大火烧山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忧车凌魁的安危,担心他手脚戴着那沉重玄铁枷锁,会不会逃生不及,被活活烧死。
段锦红寻遍整座别院,却始终不见他蹤影。直到来到那地牢时,看到被撬开锁头而空无一人的牢房,心里大致笃定了。
他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带着人逃走了。
奇怪的是,这念头并没有太过令自己震惊。大概是内心早有预感,只是自己一向不愿意正视吧!一直将自己蒙在鼓里,以为那样美好幸福的日子可以直到永远。不…或许正因为有分别的预感,所以才宁可什幺都不加多想,只要沉浸在幸福里面就好,美好的日子是过得一刻算一刻。
但,什幺都没有了。她闷闷地想着。果然像我这种人,是注定不会有谁永远守在自己身边的吧?
就像这间喜房一样,当初盖来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婚姻的想望而已,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傻傻去做,这单纯只是癡心妄想而已。
但,庆幸的是他已经不在这里,肯定已经安然无恙,而自己多少也能放下一颗心了。
才这样想,就听到身后一声叫唤:「段锦红!还愣在那里做什幺?」
「你怎幺还在这里?」见到车凌魁让她震惊不已。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车凌魁怒极,一扯她的手,就要往外头冲。「别说这幺多了!房柱快要倒塌了。」
但段锦红却站定了身子,没随着他而走。「你走吧!只怕我是走不了了。」眼神锐利地盯着车凌魁身后。
他转身一瞧,只见柳当扬已经拔剑,对着段锦红蓄势待发。
「师叔!不要!」车凌魁伸手欲阻止。
但柳当扬丝毫不为所动,冷冷说:「阿魁,你别又冲动误事,急着想邀功。你被她关上这许久都没能把她解决,就说明她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角色。看你师叔怎样对付她!」
话音未落,身子已起。剑势凌厉而丝毫不拖泥带水,以沉香劈山之势雷霆万钧攻来,逼得段锦红连忙一个鲤鱼翻身躲了开来。趁着她不及站定,柳当扬又一招白虹贯日直取她咽喉。
「不要!」车凌魁见状连忙伸掌推开段锦红。
但柳当扬剑气来势汹汹,他那一掌却慢了半步,段锦红虽没被刺进喉咙,长剑偏了準头还是在她锁骨上戳了个窟窿,鲜血登时流满胸膛。
「呼呼…」段锦红捂着胸口直喘气。
柳当扬却忿忿不已:「阿魁我都叫你别插手了,瞧你弄巧成拙,我方才本可一剑解决她的,多事!」
「我…」车凌魁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段锦红望着眼前两人,心里晓得柳当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而看车凌魁那反应,只怕也不曾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师叔吧?
也罢,就让我们之间的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吧!我也不会为难你,让你在师门里头难做人的。
一勾唇,便放声狂笑:「柳大侠说得是,你这师姪废物得紧,还是赶紧带回华山派再好好锻鍊锻鍊,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一蹬脚便把车凌魁踢向柳当扬,如此庞然身躯迎面飞来,柳当扬伸出一手接住,也就错过了再补上她一剑的机会。
但他再一招倚云望峰,欲飞身纵跃,上前再给她一记攻击。但就在他剑尖堪堪要搆上她小腿时,一柄拐杖却当空阻止了柳当扬的剑,连带将段锦红一把抱住,跃身而起。
「臭书生!你来做什幺?」见到来人,段锦红不禁瞠目咒骂。
那书生打扮的青年却撇撇嘴,说道:「还不是因为妳在这拖拖拉拉的,老大都要等不及了,才会叫我来看看什幺情况?哪里晓得妳连这幺几个废物都搞不定,真是令人失望。」
「哼!用不着你多事,我也有办法搞定。」段锦红咬牙切齿。
看到那书生如此亲暱地搂着段锦红,两人还有说有笑地斗嘴,车凌魁心头忍不住一酸。
我这蠢蛋,还巴巴地赶来担心她的安危,看来早就有其他人会照顾她了,也犯不着我多管闲事。
如此一想,就慢了半拍的反应,也没听见柳当扬叫他:「还不快阻止他们!」
直到柳当扬躲过段锦红射出的暗器后,再追上前去时,却已经让那两人逃走了。
「你还真如那妖女说的一样,就一个废物,这种紧要关头还发什幺呆?看你都让他们跑掉了!」柳当扬忿忿说道。
车凌魁却没将柳当扬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是傻傻愣在那里。心里想着:我还真的是个废物吧!居然喜爱上了这样一个女人,她却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我这到底算是什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