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戏魁第五章》
像是被彻底丢弃的玩物似的,自那起好一阵子,车凌魁都不再见到段锦红的人影。
生活中的大小事,段锦红都吩咐改由那些男僕们来张罗。吃喝拉撒、沐浴更衣等等,都有僕人来伺候,一样不缺,但车凌魁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幺。
大概是少了与段锦红唇枪舌战的攻防,少了她巧笑倩兮的陪伴,居然顿时觉得日子乏味许多吧!
乏味?就那女人?不不不!
察觉到自己脑袋在想些什幺,车凌魁忍不住摇头甩去那念头。
我巴不得离得她远远的,哪里还觉得没她的日子很乏味?是说乏味不正好,我就能善用这段时间好好来调查调查那牢房在哪里。
车凌魁一边想,一边又扒了一口饭到嘴里,只感觉那饭粒都黏在一块,色香味都差上那幺一大截。忍不住想:果然连饭菜都捨不得替我做啦!这幺难吃的食物,也只有眼下这群粗壮不讲究的汉子做得出来吧!
「唉…」车凌魁叹了口气,心想着:要让我离开了这里,第一个想念的便是她亲手做的料理吧!真奇怪,自己明明算不上什幺老饕,居然会开始嫌弃起别人做的饭菜,真没救了!
但让这些男僕服侍自己,至少有那幺个好处,就是他们只按表操课,别的啥也不管。就连某一天他趁着男僕没注意,替自己鬆绳索换锁链时,随便移形换位,拉了另外一个男僕来当垫背,居然也奏效。
只见那绑绳索的人就将那人给四肢大开绑在床上,而被绑的男僕居然也不喊不叫,顺从地躺在那里,从此他就成了自己的替身。
而车凌魁则换来了一个拖着玄铁枷锁的半自由身,既不需要準时归来,便有更多时间能够在外走动探索。
像这一日,他正巧潜入一花园水池附近,忽然听得有人声响起,连忙藏身假山洞穴里面。
就看到一双绣花鞋从眼皮底下经过,那双鞋正是段锦红常穿的。一旁还跟着另一双男性的皂靴,却是不曾看过,也决计不是属于男僕们的。
「你一定要现在吗?」只闻段锦红一声娇嗔,那声音听得车凌魁一身鸡皮疙瘩都爬起来,极其妩媚又极其温柔。
「都已经多久了?总不成老让我空等吧!」说话的男子声音却感觉挺年轻,彷彿少年发育期尚未过去似的,还略有些沙哑。
他们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水池边的秋雨亭才落座,而车凌魁仅能透过假山缝隙远远偷觑,两人的对话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女的果真是段锦红,男子也一如车凌魁所判断,确实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只见两人话说了许久,段锦红几番沉吟迟疑的模样,而少年则恳切地注视着她目光,又殷勤地说了许多话,一只手甚至好亲热地拍着她肩膀。
看得车凌魁心头五味杂陈、酸意氾滥。
呵呵…我道这幺多日没来找我是什幺原因呢!原来是找了个新宠啦!而且还这幺年轻可爱,段锦红啊段锦红,妳当真只要是男人便成,不管老少都通吃便是。
意识到自己心头泛溢的酸味,车凌魁不禁陡凛。车凌魁你莫非对这妖女有什幺不该有的遐念吧?就算她再怎幺貌美如花、再怎样温言婉语,也都是她用来欺骗男人的手腕伎俩,你别忘了这别院里还囚禁有六名无辜的男子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他们打算,哪还有心思沉溺于此?
心一决,便一咬牙,悄声离去,继续寻那牢房所在位置了。
他自然没看到少年拍拍段锦红肩膀后,没多时便起身準备离开。
少年临行前再次交代:「钱赶快弄到手,别再拖了,我们的大业就差上那幺临门一脚了。」
段锦红挥挥手,巴不得这只麒麟童赶紧消失在眼前,敷衍道:「好啦!好啦!我尽快处理便是。」
送走了这索命无常后,她才深深叹了口气。唉!这麒麟童怎幺人小鬼大、如此唠叨,当初真不该听他谗言,答应与他携手合作。这幺短时间内要弄上百万两白银,岂不是要我典当了这锦绣别院吗?但就算拿去抵押,只怕也值不了多少钱。
段锦红摸着下颐思索。嗯…果然还是得从那几只肥羊身上再挤点油水才行。幸好我当初没傻傻地放走他们,把柄在我手上,还有那幺点利用价值。
愈想心头愈乱,总觉得该来点赏心悦目心情愉快的玩意。起身,一双脚很自然就打算朝着车凌魁所在院落走去,却又硬生生顿住。
不行!都已经告诫自己几次,不可以再这样玩下去,要引火自焚的。妳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捨不得,终有一日也是要放手的,还不如早点习惯得好,省得以后夜长梦多。
但顿住的步履彷彿自有意志,踌躇不定好一阵子,却又还是朝着那里走去。
段锦红对自己解释着:我只看一眼就好,不进去的。这幺久没见面,也不晓得他过得如何?老是吃那种大锅饭,习不习惯啊?
彷彿这些藉口能够掩饰她见上车凌魁一面的渴望,能够合理化自己一切愚蠢行为似的。
车凌魁探过一圈后,又回到院落里打了几套拳,浑身汗流浃背,好不舒服,只是心头光是浮现段锦红与那少年亲暱的动作,就觉整个人都不舒坦了起来。要排解这种情绪,唯一的办法只有再多打上几套拳,不单对着空气打,还将怒气发洩到那石头树木上去。
拳到之处,石破天惊,掌挥之所,灰飞烟灭,一时间树倒石碎地板裂。
「呼呼…」
车凌魁气未喘过来,就听得一声冷冷语调说道:「谁亏待你了吗?非得拿这些桌椅树木来出气。」
「妳!」车凌魁猛一抬头,就看到段锦红亭亭玉立站在眼前。
妳不是不要理我了吗?他想问,却还是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
是啊!不是说好就看看而已吗?怎幺还忍不住了呢?段锦红自个也是格外懊恼着。
唉!谁让她就是心肠软,见着车凌魁发了狠似的出拳猛打,都弄得他皮破血流了,居然就忍不住想要制止他。
两人莫名沉默了半晌,还是段锦红率先打破僵局。「该不会是我那几个僕人伺候不周到,让车大侠不满意了吧?」话里犹带着些许不愉快。
哼!废话,她让车凌魁咬伤的嘴唇都还没痊癒呢!就说她女人家心眼狭窄爱记恨吧!可这家伙在江湖上明明人称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怎幺也这般小鼻子小眼睛呢?
「没有。」车凌魁闷闷地说,既然人家都主动示好了,他也很难再装聋作哑。「妳那些僕人很好,规规矩矩的,没什幺不周到。」
「那你生什幺气啊?」
「我没生气。」
「胡说!」段锦红一把扳过他的脸来,盯着他脸说。「你就这点心思,当我看不出来吗?」
车凌魁脸一红,伸手将段锦红的手拨开。「就退一万步好了,当我生气罢!也跟妳没什幺关係吧!」
彷彿被这话给刺伤了,段锦红一时哑口无言。
见了她模样,车凌魁还待辩说,却见她立刻转了脸色盈盈笑道:「当然是有关係的,你来此作客,身为东道主,自然得好生招待客人的,你不高兴,岂不就是我招待不周吗?」
「嘿嘿!原来妳锦绣别院都是如此招待客人的。把人綑绑起来,不让他自由活动的。」忍不住就想要嘲讽段锦红一番。
哪知,她也不是光挨打不还击的料,眼波一转,便说:「也没见过哪个主人像我这般殷勤招待,又是餵饭又是把尿又是洗澡的啊!」
直说得车凌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羞又怒的,却又字字都是事实,难以反驳。
只能自我摧残道:「是是是!我生气行了吧!我就气我自个这幺没本事,让妳给关在这逃也逃不出,死又死不了的。就打打拳出出气,也不许了是吧?」
听他如此说,段锦红心头略紧。是了,他就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就算逃不了,宁可死了也不愿意陪着我,我还奢望他什幺呢?思及此处,不禁垂首敛睫,不复多语。
车凌魁见她如此沉默,心里也是尴尬,遂吶吶提议道:「要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他指指房间。
恍然梦醒似的,段锦红方才回过神来叫住他:「等等!」
「怎幺?」
「你的手…」指着车凌魁流血的手掌。
他心头陡突,还以为段锦红要替自己上药,不禁略有些期待。
「回头我让下人準备点金创药,你自个涂涂吧!」
「喔…」车凌魁闷闷回答,不禁纳闷自己怎幺会有那种念头呢?而听到她的回答,居然还感觉一阵失落,自个是怎幺了?
但段锦红没察觉他的情绪,说道:「那我不打扰了,你自去歇着吧!」提着裙角,转身离去。
望着她远去背影,车凌魁心头有着千思百转。
到底段锦红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她看待自己是如何的想法?这些竟是他如何都弄不明白的。
夜里,车凌魁辗转难眠,索性又起身到庄园里走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探出多少路来便是多少路。
哪晓得今晚运气着实不太好,脚下是陷阱,头顶是暗器,迎面而来还有几个青铜机关人,待他终于为了闪避攻击而一个不小心触碰到墙角按钮,才让所有机关设计都停止。而自己已经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已。
「到底什幺鬼地方?搞得这幺神神秘秘。」他一边梳拢头髮一边踏入院落里。
院落不大,但布置却挺雅緻,有厨房、有书斋,还有间卧室。待他凑近窗边往里看时,不禁为之惊讶,睡在架子床上的不正是段锦红?
她全身缩作一团,像个婴孩般抱紧自个身子。但却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没个舒服的姿势。
怕她醒来发现自己在这,车凌魁还待悄声蹑足离去。却忽然听到低微的啜泣声,彷彿从房里传出。
「怎幺回事?」他很直觉就推开门想闯进去,要看个究竟。
门扉从里面落了锁,扯了几下都没结果,他于是改从窗户下手,果然容易许多,没多时就来到她床边。
见她泪流满面,小脸哭得好不可怜,丝毫不见她平日谈笑自如的神气,这副模样令车凌魁震惊不已。
到底谁惹得妳如此难过?他直觉地想要以手拭去她的泪水。
但手指才一碰到她脸颊,她却彷彿被烫伤似的挣扎开来,还摇着头梦呓道:「不要…不要…」
「妳醒醒!是我啊!没事的。」
车凌魁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但手才碰到她却又被她给推开,那股纯然的蛮力里没有一丝招式内劲,却也让车凌魁使劲吃奶的力气才终于制服她,让她伏在自己怀里。
「呜…」段锦红啜泣声犹未止,依稀在他胸前传出。
「妳究竟是怎幺回事啊?」车凌魁叹息,一手紧紧搂住不让她挣扎,另一手却轻轻拍抚着她后背,以一种缓慢而温柔的节奏。
「没事了,我在这,不会有谁伤害妳的。」嘴里轻轻低喃着安抚的言语。
也不知是他大掌的拍抚带来安定,还是他醇厚的声音有种魔力,总之是奏效了。段锦红在他怀中渐渐不再挣扎,呼吸也慢慢平息下来,渐渐可以听闻那轻微的鼾声。
望着她犹带泪痕的脸颊,车凌魁忍不住心头一紧。到底谁伤妳伤得如此深?要让我遇到,绝不让他好过!他紧握双拳,恨恨想着。
见段锦红已经沉稳入睡,车凌魁準备将她放平到床上,但段锦红的手却不知什幺时候起,已经牢牢抱住车凌魁的腰,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他拉了一拉,段锦红依然紧紧环抱,小脸往他怀里钻了又钻,依偎在他胸膛上。轻敛的长睫犹带泪珠,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车凌魁的心,本想将她手臂扯开,终于放弃那念头,反而抬起双臂将段锦红护在胸前,抚着她头顶秀髮。就此靠坐在床边,伴着她入眠。
天方亮,鸟儿啁啾鸣叫,一束阳光自窗外洒进室内。
车凌魁给刺得忍不住睁了开眼,但才一张眼就看到段锦红一脸笑吟吟地在自己怀里,睁着大眼望向自己。
车凌魁当下真想把自己掐死。昨晚怎幺就这样睡着了?居然没趁着她睡着时偷偷溜走,好啦!现在让人当场抓包,是要怎样解释你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他支支吾吾还待解释些什幺,但段锦红却没有追问,反倒说道:「饿了吧?我来弄点什幺给你吃。」
见她没追究,车凌魁自然是连忙说好,跟着她来到花厅。
「你在这坐着等会儿,一下子就好的。」段锦红说罢,一边捲起袖子,一边往厨房走去。
其实她何尝不责怪自己呢?段锦红心里自然晓得,车凌魁既然都能找到自己房里来,那幺这座别院只怕也让他摸得差不多了。
但为何却不生气呢?她大可将他囚禁起来,像以前那般哪都不让他去。怪只怪自己对他太过宠溺,见着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就觉得他合该活在自由之中,而非被自己用牢笼禁锢着。
看着他高兴,自己也觉得欢喜,所以才连戳破都不想戳破。唉!自己这性子总有一日要害惨她自个的。
手上一边熟稔地擀麵、捏起馒头,一边想着:但昨晚可睡得真好,一直以来总是纠缠不休的恶梦,半途中硬生生被抚平了,彷彿有个谁在耳边低喃着「没事的」,心里就感觉踏实了。
醒来时见到自己依偎在他怀里,其实内心是很欢喜的。总觉得在他怀抱中,就格外平静,彷彿有个巨大的依靠,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所以,她压根捨不得戳破这美梦。假如他果真只是在欺骗自己,那幺也让自己直到最终都还拥有美好的回忆吧!
馒头和豆浆不多时便上了桌,看车凌魁吃得狼吞虎嚥,一个也不剩,段锦红只是噙着一抹笑,静静看着他。
给她看得有些害臊了,车凌魁吞下嘴中的一口馒头,一手还拿着半个馒头,吶吶地说:「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吃,没想到要留点给妳。」
「没关係,你吃便好。」
「那怎幺行?」指着桌上剩余的两个馒头说:「这留给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