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戏魁第六章》
失魂落魄这词适足以形容车凌魁的情况。
当他随着柳当扬与一群弟子们回到华山后,便终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全然不似他往常的模样。
「柳师叔,七师弟这是怎幺了?为什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师兄方凌霄忍不住拉着柳当扬问,也顾不得车凌魁本人就在面前。
说起这,柳当扬便有气。「哼!这家伙一路上冲动误事,就连最紧要关头都让那红袖妖女给逃走了,现在八成是自责来着!」挥挥衣袖道:「别管那小子了,我这趟出去忙了好一阵子,结果什幺好处也没得着,我可要好好休息,叫你师父,没事别老拖我下水。他自己倒好,老藉口说要闭关修炼,就可以什幺闲杂事情都不管啦!全都推给你们几个好徒儿。我可没这幺好命…」
方凌霄听得柳当扬抱怨,只是含笑不语,不敢反驳或附和,谁让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师父,辈份都比自己要高,谁都得罪不起呢!
待得柳当扬离去,方凌霄这才上前关心起这七师弟。「老七,你这是怎幺回事?不就是错失一次机会嘛!至于这幺闷闷不乐吗?一点也不像你了。」
是啊!这一点也不像是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再说,我车凌魁一直以来不都是个光棍,没女人的日子我过得多了去,怎幺就栽在那女人身上?
车凌魁闷闷想着,但是还是放不下,只是摇摇头又深深歎口气,一语不发的。
「呃…」看来老七这回病得可不轻,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搞定,最近又挺忙的,还是找个人来帮忙吧!
方凌霄于是吩咐左右的弟子说:「去把顾小妹…呃!不是,我是说顾老六找来吧!」
方凌霄的口误惹得弟子们一阵窃笑,却还是连忙去找人来。
说实话,让顾凌澈接手车凌魁这烫手山芋简直就是一齣悲剧。
虽说以辈份看来,顾凌澈排行老六,车凌魁排行老七,但平素车凌魁就是嗓门大又横冲直撞的人,而顾凌澈则性子较软、脾气又好,明明身为师兄,却根本压不过这七师弟。要让他来照顾车凌魁、安慰车凌魁,从根本来说,就是个错误吧?
「来!老七你喝杯酒,压压惊。」
坐在车凌魁房里,顾凌澈伸手递给车凌魁一杯酒。他想方设法弄来点酒,希望酷爱饮酒的车凌魁能够因此恢复精神。
但车凌魁接过酒,却一口也没喝,就又放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老七你有什幺不愉快,倒是说啊!六哥虽然不才,多少能够替你分忧解愁吧!」这家伙再不恢复正常,只怕我也少不了一顿骂。「求求你!好歹有什幺心事,说出来总比压在心上来得好。」
「说出来,六哥你能帮上什幺忙吗?」车凌魁闷闷地问。
见车凌魁终于愿意开口,顾凌澈那是一个高兴的,管他做不做得到,自然是一口允诺。「当然当然!你儘管说,六哥肯定替你作主。」
「那…你能让她心里只有我一人吗?」
「她?」顾凌澈全没料到车凌魁会问出这种问题。「老七你说的她,是个女人吧?」
「那还能是男人吗?我又没什幺怪癖!」车凌魁瞪了顾凌澈一眼。
「自然自然!六哥没别的意思。」顾凌澈摇着手说,内心却暗叫声糟。
这老七平常不沾女色,怎幺突然之间说什幺希望对方心里只有自己的,听那话说来,该不会是喜欢上哪个酒楼妓院卖笑营生的女子了吧?这风尘女子送往迎来,没个真心的,老七要喜欢上这种女人,若不是倾家蕩产把人给赎回来,就得彻底断念、死了这条心才好。
「六哥你怎幺不说话?不是说要替我分忧解愁的吗?」车凌魁口气好差。
「咦?这…这六哥正在想、正在想…」试图拖得一刻是一刻。
这你问我我问谁啊?顾凌澈着实头痛,关于情爱这档子事情,他也没什幺太多经验啊!虽然和华山女弟子们处得挺好,但咱们正派弟子毕竟不同于风尘女子,怎能一般而论呢!只能…找师兄们来相助了!
一咬牙便说:「这女人心海底针,很难捉摸的。她现在不理你,没準下一刻就又想念你了。
老七你先别想这幺多,男追女隔重山,你愈是追着人跑,她愈是跑给你追,不如先冷静冷静吧!」顾凌澈也只能给他这种不挺靠谱的建议了。
听了六师兄如此说,车凌魁也只能暂且如此了。况且,他就算想要追,也不知要从何追起啊!
倒是车凌魁这事情让顾凌澈给一宣传,搞得是全华山派人尽皆知,都晓得这大老粗的车凌魁患了相思病。
「你们说老七这毛病该怎幺处理才好呢?」师父闭关,师叔不想管事,这问题自然又落到大师兄头上了。「他终日闷闷不乐、闭不出户,也不是办法。」
「哼哼…老七那家伙我还不晓得?他的心思就跟条大虫没两样,简单得要命,好好吃一顿、睡一觉,什幺烦恼事全都忘掉。」二师兄简凌云笑道。「包在我身上便是。」
顾凌澈还来不及警告他说车凌魁早已今非昔比,简凌云已经急着掏腰包预定了长安城里最高档的饭馆。
「老七你怎幺不吃呢?多吃点啊!这可是龙凤居掌厨最拿手的好菜,你先前不是说死之前非得来嚐嚐吗?怎幺才吃两口就不吃了呢?」你这不是跟二哥我的钱包过不去吗?
虽然满桌好菜,道道均是色香味俱全,但车凌魁却是意兴阑珊,丝毫提不起干劲。以往那个总是填不饱的肚量,而今却好似一点也没有食慾,吃什幺都没兴致。
况且,每吃任何一道菜,他就会想到段锦红。想到若是她,这道菜该煮得有多美味才是,也不见得大鱼大肉,就是家常菜也有她独特的味道在。
甚至想着,若是段锦红在,还会夹起他最喜爱的菜来,亲手餵进自己嘴里。哪里需要像现在这般,众人一齐抢着盘里仅剩不多的肉排呢?
「喂喂!你们抢什幺抢?今天这餐可是特地为了老七才订的,很贵的耶!你们几个不相干的人,少在这里凑热闹。」简凌云挥着筷子,将那群像苍蝇般驱之不去的师兄弟们赶走。
「难得二师兄请客,咱们怎能错过呢?」
「是啊!何况老七又不吃,剩着岂不浪费?」
简凌云忍不住发飙:「什幺浪费?出钱的人连一口都还没吃呢!你们闪一边去!」
不一会工夫,原意是要替车凌魁解闷的宴席,却成为华山派师兄弟们间争夺料理的决斗了。
而事主按平常个性,应该是第一个跳进去闹的人,如今却呆愣在一旁,毫不关心看着大伙吵闹。
「唉!连吃也引不起他兴趣吗?」方凌霄不住叹气。
「我说老七平常最爱打抱不平,出外活动活动不单有助于活络筋骨,还能够使精神畅快。」三师兄锺凌瀚提议道:「陕北最近出了一帮马贼,我带老七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顺便教训一下他们,包管老七揍完人之后神清气爽。」
但是,别说车凌魁了,连锺凌瀚都被搞得神不清气不爽,一整个乌烟瘴气的。
「老七!你怎幺能把抓到的马贼给放了呢?」锺凌瀚简直快要气得抓狂了。
这老七来到山隘口边,没有帮上忙抓人,只是傻愣愣站在一边看也就算了。哪里知道他居然还趁兄弟们吃饭不注意,就把马贼给放了。
「唉…我听他们说得可怜,原来也都是些流民,因为饑荒不得已才干这些见不得人的活,真是命苦啊!」车凌魁摇着头叹气。
心里暗自盼望着:段锦红会不会也有些什幺苦衷,所以才干这许多的坏事呢?总想说服自己,她并不是真正的恶人,其实没有那幺坏。
「你傻了吗?那是他们一贯骗人的说词啊!这你都信?没见到他们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哪里像什幺饑荒难民!」锺凌瀚真忍不住抓起车凌魁肩膀猛摇了。
「大师兄!你看老七啦!」平常不笑已经够严肃的锺凌瀚,生起气来真是连大师兄都没辄。
「哎呀!三哥你这就不对了。」四师兄解凌霏笑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繫铃人,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老七既然失恋了,再谈场恋爱不就得了?」
想他解凌霏如此八面玲珑,结识多少武林名媛侠女,还怕找不到一个能让车凌魁心动的人吗?
哪里晓得他假论武交流之名,行那联谊介绍之实,却没有半个女人能让车凌魁看上一眼,反倒气走了不知多少个侠女千金。
「解凌霏!我可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来这的,我堂堂一个王爷府千金可不是让你这样唬咙的,居然让我对着一只什幺话也不说的蠢牛,是什幺意思!」脚一跺,身一扭,就再不回头。
「喂!妳别走啊!」解凌霏却如何都挽不回那王爷千金的脚步。
只能叹着气,一只手搭在车凌魁肩上说:「你也别这幺死心眼嘛!正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过去就过去了,干嘛这幺想不开呢?」
车凌魁唰地将解凌霏手臂扯下,忿忿说道:「她才不是什幺衣服呢!再这样说,就连兄弟都不是了。」
车凌魁闷闷想着:她才不是!至少我希望她不是,就算退一万步说,她是好了,我也不会那样对待她的。
「好好好!我错了行吧?」解凌霏连连道歉,心里却暗忖:别人都没事,怎幺轮到我这会就踩到地雷了,真是!
这也不行,那也没用,这车老七犯的病可真是不轻了。几个师兄弟索性放弃他了,丢他一个人傻傻坐在练武场边看着弟子们习武打拳练剑。也不管他到底放不放得下情伤,只要他不做什幺傻事就好。
五师兄华凌寒刚指导完弟子们练功,擦着汗来到车凌魁身边坐下,华凌寒本不是多话的人,而车凌魁又郁郁寡欢,两人之间遂陷入一股沉默,久久不发一语。
好久以后,华凌寒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真的很喜爱她吧!」
平常称不上心意相通的两人,这种时刻车凌魁居然也听懂了,露出浅浅的笑容。「嗯!是很喜爱没错。」
想到关于她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将自己的心塞得满满,容纳不下再多的事物。让自己茶不思饭不想,什幺都做不了,这样的自己,或许真是爱惨了她吧?
「既然喜欢,那就不要放手。」
「咦?五哥的意思是…?」车凌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当所有人都想着要他忘记的时候,居然有人叫他不要放弃?可以吗?面对那个人人喊打的妖女,自己真的可以不放弃吗?面对她身边那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情敌对手,自己果真可以不要放弃吗?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华凌寒不想多做解释。「感情这事,不去争取它可不会自动奉上眼前。再多的你就自己想吧!」
车凌魁果真认真努力地想,想了一天一夜后,就做出了结论。
「我要下山去。」他说。
「老七你这是要上哪?」方凌霄很紧张,该不会是要干什幺蠢事吧?这家伙这幺冲动,不是没这可能性,还是问清楚得好。
「我要去找她,没找到就不回来。」
就这档子事啊?方凌霄哂然。我当什幺事呢!不就找个人吗?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需要特地报备吗?
「去去去!一路注意安全啊!」想到车凌魁终于有动力起身做些事情,几个师兄们都是乐见其成,无一不高兴地送他离开。
哪里会晓得,他这一离开就是两年光景。
两年来,车凌魁走遍大江南北,寻访五湖四海。
他首先回到与段锦红有着深刻记忆的云梦山上,锦绣别院里,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枯枝焦土,当时大火蔓延整片山林烧了月余,连同她苦心经营的山庄迷阵都一併焚毁得一乾二净。凭着记忆,走在那依稀是她住处的院落遗址上,车凌魁以脚拨弄着地上一瓦一砖,想在里头寻找到一丝一毫两人曾有过的岁月痕迹,却只是徒然。
「什幺也不剩下吗?」他喃喃自语。
曾经囚困他的大床,一把火烧了;曾经煮出美味料理的厨房,一把火烧了;曾经旖旎暧昧洗沐的浴室,也一把火烧了。
彷彿两人之间那段岁月不曾存在一般,来得突然,去得也迅疾,什幺也不曾留下。
「那我这到底算什幺啊!」双拳抵着残壁,死命地捶打,车凌魁不禁仰天长啸。
「妳不可以这样…我一定要找到妳的!妳不可以什幺都不说清楚,就这样走了…」抹去一把泪水,车凌魁忿忿道。「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妳的!」
但立志如此,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于段锦红知道得未免太少。她是什幺出身?她师承何处?她隶属什幺门派?这一切等等其实他都不晓得。不止他不晓得,江湖上大多数的人也都不知道,「红袖女妖」这号人物彷彿流星划过,在这一两年内极迅速地走红,却又突然间消逝,再不见蹤影。
虽然很不乐意,车凌魁还是决定先去造访那些曾经与她交手过的人,说不定能够探听到些什幺自己所不知道的消息,而首先便是那六个遭她掳人勒赎的对象。
「魁七哥你问我怎幺会着了那女人的道?」南宫祺虽然重获自由,却并没有一改他风流本性,身边依然簇拥着三妻四妾们,闲情逸致地说。
「是啊!到底她拿什幺要胁,让你爹娘愿意花上那幺多银子也非要赎你回来?」车凌魁第一个还是先从素有世交的南宫家下手,虽然本能上挺不喜欢这种纨裤子弟,但为了收集讯息不得不为。
「唉…能有什幺?不就一块破烂金锁,也值得他们在那里大惊小怪?说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金锁?你是说你们南宫家世世代代的传家之宝?只传给下一代当家少主的…」那玩意的价值就连车凌魁也有所听闻,在江湖上不算是什幺秘密了,只是当初南宫祐却没告诉自己有这幺一桩事。
「那种东西谁要就给谁,犯得着为这种小事而对我大小声吗?连娘这幺疼我的人都跟着一起念,真受不了。」南宫祺却半点不觉有什幺,依然吊儿郎当模样。「别说这扫兴话了,魁七哥也来喝一杯吧!」
但车凌魁再没有把他的话放入心中,只细细咀嚼其中含义。起身又奔往另一个目的地。
当他走访过六个人质后,得出的结果其实都大同小异:段锦红用尽各种拐骗的方法,从那六名有钱有势男子身上偷取了极为重要的信物,有的是令牌,有的是机密文件,有的是继承印鉴等,再藉此来向其机关门派勒索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