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震开着玩笑对他说:“谭大书记,你这不是绑架吗。”
“我才不管那些呢,反正搞不好泄洪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见谭永吉态度如此坚决,田震眼珠儿转了转,对他说道:“其实搞泄洪网很简单,你只要弄台履带拖拉机来,我保准你们公社一个月之内大功告成。”
“瞎扯吧你,”谭永吉对他的话有点儿怀疑,“搞泄洪网,跟拖拉机有啥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了!”田震接过谭永吉泡好的一杯茶水,将杯里的茶水倒在了窗前的三抽桌上,然后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开了图形:“你看,咱们是沿河公社,洪水来得快,退得慢,如果任其漫延,必定形成灾害。如何驯服这个怪兽呢?我们可以发动群众,在各大队的村头,挖大坑,形成湾塘,这样,洪水来了,储存积水,天旱少雨,又可以利用湾塘存水抗旱保苗……”
“我明白了,你是说将拖拉机改成推土机,挖掘湾塘,是吗?”谭永吉听到后半部分就明白了。
“聪明!”田震用玩味的口吻夸奖他道。“一台拖拉机,小水塘一天挖一个,大水塘两天挖一个,加上人民战争,一个月你们公社的水塘就会星罗棋布,纵横交错,形成一个渠道相连的大网。”
谭永吉点点头说:“难怪前年发大水没淹着你们呢,原来你们的湾塘起了作用啊!”说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老弟,你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买一台拖拉机多少钱啊。”
田震对他说:“谭大书记,多少钱你也值啊!”
“怎么个说法?”
“你别光算一笔账啊!”田震对他说。“有了拖拉机,不仅有利于防洪抗旱,还有利于粮食增产。”他拿起抹布,擦掉了桌上的图形,又写开了提示文字:“你看,你们公社的粮食种植,品种改良了、肥料储备了、今年又风调雨顺,可以说增产增收的条件基本具备了,但还有一个致命弱点,这就是深耕细作不达标,无论秋季还是春季作物,现在要求深翻三十厘米,可单纯靠人工是达不到的,所以,只要你添置了拖拉机,深耕细作就达到了标准,到明年年底,你们公社的粮食亩产就不会落后我们公社。这样,你也就不用看谢书记的脸色了!”
谭永吉瞅着他,忽闪着眼睛问道:“你这是真帮我,还是别有用心呀?”
田震却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说:“爱听不听,我这是怕你们到时输得太惨了!”
“这么说,你们公社也要买拖拉机?”
田震故意扭头朝着窗外:“我不知道!”
“呵呵,”谭永吉笑呵呵地给田震续上水,犹豫不决地说,“你别使性子啊,买拖拉机不是买打火机,几万块呢,唉,我们有限的资金,已经投入乡村广播网一部分了,手头紧哪!”
田震撇着嘴巴对他说:“广播网也该搞,可是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你为什么朝着广播网使劲,不就是为了讨好张部长吗!”
田震不管不顾,一下说到了问题的要害。谭永吉十分难堪地笑了笑,然后坚定地说:“好了,你别埋汰我了,我明天就派人到地区去,购买拖拉机!”
田震也很够意思地说:“地区农机局的乔局长我熟,我跟你们的人一块去,给你们弄个优惠价。”
“好啊,为这事,今晚我要上好酒!”
午饭前,周忠贵下乡归来,独自在办公室里擦拭他的二把匣子,史祖军进来,要替他擦枪,周忠贵严肃地说:“我有那么腐败吗,你忙你的去吧。”
史祖军知趣地离去了。自从政权稳固后,人民公社实行了“三把枪”制度,党委书记、武装部长和公安特派员每人一把短枪,周忠贵坚持了战争年代的好作风,一直自己擦枪,从来不让别人代劳。由于多年的武装斗争经历,他对手中的武器有着特殊的感情,出发带着枪,睡觉搂着枪,经常还到靶场放几枪,给自己提提精神。他刚刚将枪擦好,忽而听到了一阵轰鸣声,走到窗前一看,是一台崭新的履带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进了公社大院,更让他惊奇的是,驾驶拖拉机的竟然是田震!
平静的公社大院忽然闯进了这么一个大铁家伙,而且还是社长田震亲自开着,人们都震惊了,大小公社干部从办公室里窜了出来,好奇地观看着在院里转圈的红色拖拉机,更有几个大院里的孩子跟随在拖拉机后头,一边奔跑,一边欢叫。看到这个情景,屋里的周忠贵犯了心思,这是怎么回事呀?哪来的拖拉机?拿着饭盆准备打饭的毕克楠见丈夫驾着拖拉机,举着饭盆不住地召唤丈夫,打扮精致的赵尔芳跟几个青年女干部站在路边,一会儿朝田震招手,一会儿起劲鼓掌。特别让周忠贵吃味的是尤蕴含,她一向不爱凑热闹,下班回来后也躲在一棵大树后忘情地观看左拐右转的拖拉机。一时间,田震仿佛成了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拖拉机的轰鸣声,吓得大树上的一群麻雀不敢落下了,它们惊慌失措,盘旋在空中不停地乱叫。周忠贵似乎找到了机会,推弹上膛,提着匣子枪走出了办公室。就在人们观赏滚滚前进的拖拉机时,周忠贵随手一甩匣子枪,“啪啪”两声,两只惊飞的麻雀从天上掉落了下来。枪声一响,田震的拖拉机也刹住了,院里的众人望着落在地下的麻雀,再一次响起了掌声,这掌声是送给周忠贵的。周忠贵收起匣子枪,对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的田震说:“这是哪里的车?”
田震笑滋滋地答道:“南流公社买的,从这里路过,我过过车瘾。”
“行啊,不愧是洋学生。”周忠贵言不由衷地夸赞道。
“还是你行,宝刀不老啊!”田震也言不由衷地回敬了一句。
周忠贵围着拖拉机转了小半圈,努努嘴,却没再说什么。
有几个年轻干部要往前凑,周忠贵板着脸对他们说:“有什么好看的,吃饭去!”
可能他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不就是个拖拉机吗,南流公社能买,我们也能买!”
田震很会抓时机,举起双手,带头鼓掌。当大家掌声响起来,周忠贵走到田震跟前,小声说道:“你少起哄。账上就还有四万块,有本事你把拖拉机给买回来。”
尽管还差着三万多元货款,田震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只要你下了决心,我就能买回来。”
周忠贵瞪着他,悄声说道:“我不下决心能行吗?南流公社是咱的竞争对手,我不能输给他们!”
田震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又朝拖拉机走去。
地区农机局的乔局长喜欢散步。这是初冬的早晨,河边上弥漫着袅袅白雾,乔局长沿着一条小路悠悠行走着,忽觉身后有什么动静,军人出身的乔局长迅速蹲下,一个大旋转躲到了大树后头。跟踪者还在傻乎乎地朝前走着,猛然被乔局长背后喊住:“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当跟踪者转过身来,乔局长惊呆了:这不是侨乡公社的田震吗!
“乔局长,听说你在这里,我一路跟踪过来了。”
乔局长好奇地问他:“拖拉机不是买回去了吗,让你死皮硬赖砍掉了五千元。”
田震说:“南流公社的是买回去,可我们公社还没买呀。”
乔局长抬手看看手表,对他说:“吃了吗?没吃到食堂去先填饱肚子。”
“吃饭是小事,”田震笑着说,“关键是拖拉机的问题。”
乔局长却说:“拖拉机没问题,你拿钱,我发货。”
“但,这个钱……”田震故意说了半截子话。
乔局长警觉起来了。通过两次交往,他发现田震聪明过人,小算盘“啪啪”地响,对于这种人,乔局长不得不提防。
“田同志,既然你想买拖拉机,就把钱凑齐了再说,我可以给你优惠,但最多优惠到上次的价格。”
“哦,乔局长,你别理解错了我的意思。”田震随即转变了语气。“我呢,既想买拖拉机,又想增进你跟老部队的关系。”
“这话怎么讲?”乔局长一头雾水。
“是这样。”田震振振有词地说。“乔局长,你不是在骑兵团干过后勤处长吗?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军马吃不到青草,单靠细料不利于战马的爆发力,速度上不去,而我们那儿又盛产油草,现今稍微带点黄头,依然绿油油的,如果你把油草送到骑兵团,老战友们都得喊你万岁。”
乔局长审视着田震,猛然醒悟了,对他说:“好小子,你来买我的拖拉机,资金不足,再让我帮着你推销油草,顶替货款。是不是这样?”
“啊呀呀,”田震朝他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百分之百的正确!”
乔局长先是眯起眼睛,继而将右手伸到腰后,仰着脸说道:“田大社长,你算得可真精细啊!目前军马确实需要长纤维饲料,可是,我只买我的拖拉机,不去给你当这个推销员。”
“乔局长哪,我去就失去意义了。”田震诙谐地说。“我去算个啥?充其量是个推销员,而你出面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老后勤处长来了,送来了迫切需要的草料,士兵列队,战马昂首,战刀雪亮,万众一声——向老首长敬礼!”
乔局长眯着眼,晃着脑袋对他说:“呵呵,可真有你的,明知是个坑,我还非跳不可。”
田震得意地撇撇嘴,说:“现金四万,油草二十万斤,换履带拖拉机一台!”
乔局长思忖道:“不对吧,二十万斤油草才两万元啊,这样还少了一万元货款啊!”
田震紧接又喊道:“送地区农机局猪饲料一万斤,草席一百领。”
乔局长听了,指点着田震笑了。
一辆吉普车驶进了骑兵团的营区。这是中国的营房,却处处透露着苏式的风格,团部的建筑尤为突出,横竖组合的丁字式平房,菱形顶盖,咯咯愣愣的黄色墙壁,正门搭着长廊,又黑又高的宿团长带着几个人在廊口等着乔局长。乔局长和田震下车后,宿团长恭恭敬敬地给乔局长行了一个军礼:“老处长,您好!”
乔局长上前揽着宿团长,问道:“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宰了一匹老马,给你留了一个马头。”
乔局长哈哈笑了几声,又拍着田震说:“年轻人,跟我沾个光吧。哈哈哈……”说着,他将田震介绍给了宿团长。田震跟宿团长握了手,然后拍了拍随身带来的挎包,对宿团长说:“草料我带来了,百草滩的油草厚实、筋道,光说不行,咱们到马厩里去试一下吧。”
宿团长却朝田震伸过了一只大手:“把你的宝贝拿来。”
田震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油草,但他不明对方的意思。
宿团长抓过油草,舔到嘴里咀嚼了一阵子,然后吐出来对乔局长和田震说道:“行,好料!”他见田震傻傻地眨眼,挥手笑道:“好奇是吧?有啥好奇的,一个骑兵团长不会辨别马料,那是扯淡!”
然后他又对乔局长说:“老处长,就按你说的价钱,我全收下!”
田震兴奋地并拢双腿,向宿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宿团长,您帮我们购买了拖拉机,我代表侨乡公社五万群众,向您表示感谢!”
“嗬,”宿团长瞅着田震说道,“军礼还挺标准的!”
乔局长向宿团长解释说:“你可别小看他,当过八路。”
“好,中午一醉方休!”宿团长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