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燚走后,薛岷步上楼找薛存。
卧室里没人,他一间间房看过去,最后发现薛存在书房拼模型。
他仍然不能屁股着地,只好趴在地毯上,手肘撑着身体,姿势有些拧巴,身旁,素色的板件散落着。
薛存拼的是星球大战里的一艘飞船,华雯送他的,工序非常复杂,还要自己上色或者贴水贴。只有当一个人在家,或者不想搭理薛岷时,薛存才会来书房拼模型,所以现在才刚刚拼好驾驶舱。
薛岷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开口问他:“下楼喝汤吗?”
薛存手上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硬梆梆地回答:“不喝。”
他说完,薛岷没再说话,过了会儿,脚步声远去了。
薛存僵着身子、竖着耳朵等着。
往常这时候,薛岷就该离开几分钟,再端着碗重新回来,命令薛存喝。
薛存要真不愿意喝,薛岷也给他灌不下去,但他只会意思意思挣扎一下,最后总要向薛岷服软、听薛岷话的。
他等待着,等薛岷回来,但薛岷一直没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偶尔有车灯扫过窗户,窗外的夜色变得愈发浓稠。连地上涂了一半色的塑料小人都像在嘲弄他的愚蠢,薛存原本忐忑又暗含希冀的神色逐渐破碎。
他低着头,捏紧了手上的模型,手背上青筋浮起,片刻后,将模型往地上狠狠一砸——
模型是塑料的,砸在地毯上只是弹了一弹,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
薛存一口气堵在心口,脸上渐渐浮现出茫然的表情。
薛岷不会原谅他了,除非他去道歉。
可他要怎么道歉……
故意乱填卷子的原因,他说不出口。虽然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明天薛岷也可能在学校走廊和他们擦肩而过,或是从别人嘴里听见陈竞和陈星阙的名字——到时候等待他的就将是更糟糕、更无可挽回的场面,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被薛岷从陈竞那里带出来后,薛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每一天、每一秒都疼。
他一直低烧,间或高烧,伴随大小便失禁。他坐不起来,也翻不了身,昏昏沉沉,四肢仿佛灌了铅,脏器像是浸泡在水泥里。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常常听见薛岷在门外走廊里压着声音打电话,或是和人对话。
有一次,他听见了姑姑薛锦尖锐的骂声。
“……薛岷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负责任?!当时自己要生两个,现在只带走一个,那另一个怎么办?”
“……陈竞打孩子是不对,但你成天不在家,总得有人管小孩儿吧?哦,你当够甩手掌柜了,现在说离婚就离婚,小孩儿就不要了?!”
不知道薛岷说了什么,过了会儿,薛锦压低了声音道:“退一万步讲,你只带走一个,那也该是星阙。哪有让双性孩子跟着爹过的……这也是爸妈的意思。”
“这事你们别管。”薛岷说。
“薛岷!”姑姑的声音又拔高了,似乎被薛岷气得够呛,“——算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星存——他到底被陈竞打成什么样了?!……”
但薛岷从不允许医生以外的任何人进病房。
有的时候,病房里被薛存溃烂的伤口和控制不住的排泄物搞得臭气熏天,但薛岷像闻不见似的,专注地和他说话,还用手轻轻梳理他打结的头发。
有一天,薛存看向窗外,发现下小雪了。
薛存最后一次去学校时明明才刚立秋,而此时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原来一整个季节都已经过去了,而一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的他,错过了这个秋天。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薛岷动作很轻地走了进来。
“小存,醒了?”
薛岷只穿着大衣,看起来冻坏了。他对着薛存笑了笑,几步走到薛存床边,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到床头柜子上。
薛存有些迟钝地看向薛岷。
“外头好冷,”薛岷说,“宝贝睡着冷不冷?”
薛岷先是检查了尿袋,接着手探进薛存的被窝,摸索着握住了薛存放在身侧的手。
“……”薛存被冰得微颤了一下。
“爸爸手是不是很冰?”薛岷坏笑了一下。只是他脸被冻得发白,头发上结着霜,笑容就有些僵硬。
薛存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薛岷便一边坐下,一边自顾自说:“我买了点心,还是热的,想不想尝一口?”
薛存仍是沉默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这段时间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也咽不下东西,瘦得胸骨都凹陷了下去,脸也脱了相。
他一开始其实要说话。
最后一次手术做完清醒过来时,薛岷问他难不难受,他反应了几秒,说不难受,你……
他想问薛岷是多久没睡了,脸色难看死了,只是他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到了极点,像
', ' ')('不会木工的人第一次用锯子。
面对着薛岷那一瞬间仿佛被撕碎了的表情,薛存费劲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因为陈竞先是要他给一个人口到射出来,接着给他催吐,要他把吞下去的精液伴着胃酸一起呕出来,再接着给下一个人口。
这么反反复复,他嗓子就成了这样。
薛存闭上嘴,不敢再让薛岷听见这样的声音,之后他就不太说话了。
“小存。”
薛岷坐回椅子上,仍握着薛存的手,轻声对他说:“我离婚手续快办完了。”
“宝贝快点把身体养好,就可以出院了。”他说,“以后爸爸不出差了,都在家陪着小存。”
他没提报警的事,也没有说怀孕了的星阙要怎么办。
薛存一言不发地盯着着薛岷。
他好久没认真看过薛岷了,此时才注意到薛岷露出来的脸消瘦了很多,原本如被春风拂过的眉眼也显得有几分积郁。
薛存动了动手指,无名指和薛岷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薛岷睫毛一颤,小心翼翼地说:“宝贝……?”
薛存避开了薛岷的眼神,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动了动,只是手指仍然贴着薛岷的皮肤,如同不经意的安慰。
薛岷垂下眼睑,看着薛存被自己握着的左手。少年的手冰冷又苍白,手背上全是泛青的针眼,折断的指甲里甚至还有一直没能清理干净的血污。
薛岷低头,用有些干裂的嘴唇碰了碰薛存的指尖,接着向上,贴到了薛存凸出的手指骨节处。
薛岷哄道:“跟爸爸说说话,嗯?宝贝。”
过了会儿,薛存小声开口了。
“我们会搬家吗……”薛存哑着嗓子问。
薛岷动作一顿。
“当然,”薛岷立刻说,“爸爸买了很漂亮很宽敞的房子,还带花园和泳池——”
“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吗?”薛存问。
他注视着薛岷,用一种专注又赤诚的眼神。
他很瘦,瘦到脸颊凹陷,嘴角干裂,但眉毛是浓密的,眼睛里像燃起了夏天傍晚的烟火。是那种一簇簇的,无声的,闪着金色星点的转瞬即逝的烟火。
薛存清晰地看见,薛岷脸上一闪而过了挣扎,但很快就被掩去。
薛岷仍牵着他的手,嘴唇贴着他的手指,就着这个如同许诺般的姿势,薛岷用同样专注的目光回看他,保证说:“……对,只有我们两个。”
冷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开家长会的早晨,薛存醒来,发现薛岷还在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套一件无袖毛衣,旁边椅背上还搭着一件灯芯绒的外套。
这样穿周正但不严肃,粉饰了薛岷身上的冷冽,为他添上了点平易近人的气质。
薛岷整理好衣服,转过身看向薛存。
薛存肉眼可见的没睡醒,脸色红扑扑的,嘴唇微张,眼神有点发直地看着薛岷。
薛岷眼神一暗。
他这样看起来很欠操。
“起床了。”薛岷说,接着转身出了房间。
等他再在餐桌上看到薛存,薛存脸绷着,浑身透露出不悦和烦躁。他穿着运动款的校服,比制服款暖和,但没有制服好看。
学校里比较潮的学生会把运动服买大几码,再把裤脚和袖口改大,但薛存没改过。衣服穿在他身上刚巧合适,松紧带规矩地箍着手腕和脚腕,配着他的脸却丝毫不土气。
薛存拉开椅子坐下,满脸不高兴地吃盘里堆叠着的松饼,刀叉粗鲁地撞击在陶瓷上。
两三分钟以后,薛存就把早餐全部塞下了肚。
他看起来一秒钟也不想和薛岷待在一张桌子上,抹了把嘴,起身要走,准备去车道上等薛岷。
薛岷说:“等着,包都不拿了?”
他把椅背上挂着的书包扔给薛存,薛存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薛存在学校里挺有名的,虽然名声不太好。
他和薛岷走在一起,许多人偷偷或是光明正大地看他和薛岷,还有家长和薛岷套近乎。
薛岷嘴角噙着平易近人的笑,微微点头应和着。
他一只手一直搭在薛存肩上,看起来既不生疏也不算过于亲密,和其他正常父子没什么两样。
薛存一直情绪不高,连班主任都问了:“哟,小霸王,今天是怎么了?没睡醒?”
他说完被薛存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
班主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把薛存干的好事供出来,肯定把这小子得罪狠了。
薛岷慢条斯理地说:“让他反省呢。看样子还没反省出东西来。”
说着,他轻飘飘地看了薛存一眼,薛存扭过头不去看他,结果和第一排一个女同学对上了眼。
那女生梳着高马尾,对着薛存微笑了一下。她旁边站着一个衣着朴素但整洁的妇人,手上拿着两张写满字的稿子,看起来有些局促,却又掩饰不了脸上的骄傲。
', ' ')('薛存刚才被薛岷带着去看了张贴出来的成绩单,还有旁边的光荣榜,认出这女生是这次的第一名,叫明小励。
哼,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薛存虽然是故意考差,但被人抢了第一名还是心里很不爽,此时见人家冲着自己笑,只觉得是在嘲笑和挑衅自己,于是毫不客气地回了明小励一张冷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