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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岷说:“你一直瞪别人干什么?”
此时两人正向学校礼堂走去。
周围有不少学生和家长,认识的不认识的,薛存心里又开始紧张,一直用眼角余光四处张望着。
他眼尾略微上挑,下睫毛短而密,像刻刀划出的一条线。这么竭力看来看去,便显得有些凶狠。
薛存自己也是知道的。他光看长相就不好相处,连家里人都调侃过他这一点,但至少之前薛岷从没说过。
薛存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觉得今天一直在被薛岷挑刺。他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委屈,低吼道:“我没有!”
“你没有?”薛岷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薛存回忆起薛岷打他屁股时,他也只说了一句“我没有”,结果反倒又给自己招来了重重一巴掌。
他咬了咬牙,从齿缝里溢出更多的解释:“我没瞪人,我……就长这样。”
薛存说完,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他第一次知道,承认自己原本就是什么样的人,原来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差,但他……确实就是没那么讨人喜欢。在学校老师和同学心里是这样,在家里人心里是这样,大概在薛岷心里也是这样。
一旁的薛岷沉默了片刻,耐心道:“你没瞪她吗?那别人冲你笑,你凶巴巴地冲着别人摆脸色,这样对吗?爸爸是这样教你的?”
薛存这才意识到薛岷是在说他刚才对明小励态度不好。不知为何,明明薛岷是在批评他,他却好像骤然松了口气。
“我没有,我就是……我和她又不熟!”薛存皱了皱眉头,“好了好了,我下次会和她打招呼的。”
“哦,”薛岷说,“那小姑娘成绩挺好的,每次都只比你低几分,我以为你和她没事儿会聊几句呢。”
“我和她不认识!”薛存有些烦躁,“你为什么老觉得我和她很熟啊?”
而且她谁啊,很厉害吗,薛存心想,我成绩比她好多了,认识她干嘛!
薛岷:“怎么说呢,竞争对手之间一般会有一种惺惺相惜。”
他说完,唇角露出了一抹笑,自己也觉得这话放到薛存身上很荒诞。薛存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多半都没意识到那女孩对自己笑是个什么意思,更不可能为了她在考试上放水。
但他确实就是如此卑劣又冷酷,在温和的皮相下藏着扭曲的掌控欲。哪怕明知道薛存是为什么乱填卷子,但还是要引着薛存亲口说出对她没有好感,才能放下心来。
果然,薛存不屑道:“她才算不上我的竞争对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那下次也不用打招呼了。”薛岷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礼堂。
他们的座位在礼堂后排,后排有些黑,还没有开灯,走到那几排的时候,薛岷突然握住了薛存的手。
薛存心里猛地一跳,接着被薛岷的手指强势地插进指缝,两人十指交握着。
“……”薛存愣愣地看向薛岷,却只看得见薛岷脸上的轮廓。
薛岷应当是在笑,跟人说抱歉,借过。然后他被薛岷拉着手,在最后一排最边上的座位上坐下。
礼堂的座椅很软,但当薛存没消肿的屁股触上椅面的那一刹那,还是疼得他睫毛一颤。
校长的发言总是那么冗长,校长讲完又是年级主任讲,讲升学率,讲考试难度,讲高考改革。礼堂里的灯光已经全都亮起来了,薛岷放开了薛存的手,握着笔,时不时记一下笔记。
从薛岷离婚以后,他似乎就决心要做好一个单亲爸爸,对薛岷的事总是亲力亲为。除了赞助学校,他竟然还是那什么家委会的成员。
之前有一次薛存放学后,薛岷先带他去了学校附近一家餐厅。
薛存很高兴,“爸爸,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今天午餐的荤菜不是酸的就是辣的,素菜又不顶饱,宝宝肯定饿肚子了。”
薛存手上动作一顿,一言难尽道:“你不会还要看我们每天吃什么吧……”
薛岷手撑着额角,歪头看着薛存,笑道:“我已经给学校提意见了,以后做菜口味岔开来,有辣的肉就得有不辣的肉。”
薛存:“你不用……”
“哦,”薛岷说,“但爸爸就喜欢管着你,天天监视你,生气吗?生气也没用。”
年级主任讲完之后是家长代表的发言,明小励的妈妈走上了台。她有些手忙脚乱,说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教育经验,因为她一直忙于工作,全靠明小励自己努力。
明小励就坐在薛存的左前方,薛存能看到她半个侧脸。她旁边的同学问她:“小励,那真的是你妈妈?”
“嗯。”
“你们长得不像欸。”
“是吗?”
“不过你这次把薛存超过了,好厉害。他肯定气死了——”
“薛存这次是卷子填错位了。如果不错位的话,他还是比我高。”明小励打
', ' ')('断她。
她说着,微微回过头,和薛存对上了视线。她眼睛亮晶晶的,对着薛存笑了笑,脸有点红。
薛存不知道她到底在对自己笑什么,只觉得后悔死了。听着明小励妈妈在台上讲话,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做出了怎样一件蠢事情。
尤其薛岷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本来爸爸也可以去发言的。”
薛存深吸了口气,“我下次会好好考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能好好考呢?”
为什么……
薛存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修剪得平滑的指甲陷进手心。
是啊,那如果下次第一名的家长又要上台发言呢?
他能考差一次,难道还能次次考差?他能拖住薛岷重新见到陈竞和陈星阙的时间,难道还能次次拖延?
但他就是害怕。他不敢想象当薛岷见到星阙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那一定是一种后悔与愧疚交织的表情,就像薛岷偶尔对他露出的那样。
那种难堪的感觉又涌上了薛存心头。
他一直知道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初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让薛岷在他和星阙之间选一个,薛岷一定不会丢下星阙。
“小存。”薛岷叫了他一声。
从来都张扬骄横的少年此时看起来既懊恼又委屈,薛岷心软了。他摸了摸薛存的后脑勺,“想清楚自己错哪儿了?”
“……我不该乱写卷子。”
“还有呢?”
“还……不认错。”
“说中一半了,”薛岷说,“还有呢?”
薛存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薛岷说:“为什么要瞒着爸爸?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爸爸,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说到后面,薛岷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薛存,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遇到麻烦事了必须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不会帮你、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吗?”
薛存想说我没这样觉得,但薛岷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不管谁来,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算找我告状的是爷爷奶奶,我也会维护你的。”
薛存嘴唇微张,有些惊讶地看着薛岷。过了会儿,他侧过头避开薛岷的目光,小声说:“我知道了。”
在薛存没看见的地方,薛岷翘了翘嘴角。“是不是?那你现在愿意告诉爸爸为什么乱填卷子了吗?”
薛存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等回家……我再告诉你。”
“好吧,”薛岷眉眼终于松懈了下来,轻轻地说,“那爸爸也不生气了——但是做错了事,就得长个教训才行。”
就在这时礼堂里响起了一阵掌声,是明小励妈妈讲完了。她往台下走去,主持人走向发言台,薛岷就在这时把笔夹回本子上,站了起来。
薛存有些疑惑地仰起头,看着薛岷走到楼梯上,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他步伐从容地一步步向下面走去,人们的目光陆续汇聚在他身上。
薛存听见主持人热情地说:“接下来,请薛董发言。”
薛岷的讲话很简短,没提自己是薛存的父亲,只是讲了明年集团对学校的捐赠和奖学金计划,以及新成立的一个中外办学项目。
之前开家长会从来没有开到一半学校董事上台发言的环节,一开始礼堂里响起了一些纷杂的议论声。但薛岷看起来仪表堂堂,且话里话外都在表露要给学校砸钱的决心,等到他下台时,掌声还挺热烈。
这一切薛存都无暇顾及。
他从薛岷走上台那一刻起,就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又或是被人把头按进了水里,有那么几秒,他的耳膜嗡嗡地响,几乎喘不上气来。
原来这就是薛岷给他的教训。
薛岷什么都知道……薛岷早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薛存故意考差是为了不让他上台发言——那他就偏要上去。
他要给薛存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要让薛存明白,他背着薛岷玩的把戏从头到尾都是自作聪明,包括他乱填卷子、死不认错、甚至还挨了顿打,都是毫无意义的自讨苦吃。
我真蠢……真是蠢死了……
怎么会有我那么可笑的人,被耍得团团转……
奇怪,当薛存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突然一点都不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怒火。这怒火一半对着薛岷,一半直冲着自己。
我真傻逼,我怎么会这么蠢……
……丢人……
他咬紧牙关,看着正在朝自己走来的薛岷。薛岷一直盯着他,眼里有笑意,这令薛存更加恼火,连表情都扭曲了一瞬,努力克制住才没有怒吼出声。
礼堂里仍然有零星的人视线还在追随薛岷,但只有一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在薛岷已经走过的某排座位,星阙站在那里,有些怔愣地看着薛岷。远远看去,他皮肤白得像透明的,唯有颊上因过于激动浮着两抹病态的红晕。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了很久,
', ' ')('直到看见恶狠狠盯着他的薛存,才倏然回神,嗫嚅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当众叫住薛岷。
这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薛存气得快要冒烟的脑袋上,薛存眉头一蹙,暗骂了一声。
这时薛岷已经走到了薛存面前。
他既然给了薛存教训,便不会再冷着他。此时见薛存坐在座位上,额角都浸出了汗,薛岷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来不及坐下,就无奈地抬起手,要给他拭汗。
“啪——”
薛存猛地挥开薛岷的手,因为力道太大,甚至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拍打声。
薛岷愣了一瞬,脸色瞬变。
但他还来不及反应,薛存已经一脸烦躁地越过他,从礼堂后门冲了出去。外面是走廊,一个人都没有。薛存也没怎么来过礼堂,一时没找到大楼出口在哪儿,干脆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往前快步走去。
薛岷果然立刻就追了出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小存——生爸爸气了?宝宝……”
前面是楼梯,薛存径直往上走,没几秒钟薛岷追了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他动作很重,捏得薛存半只胳膊都麻了一瞬,但语气却轻缓温柔、甚至称得上低声下气:“……宝宝,怎么突然跑出来了?你要去哪儿?……”
“你……”
拉扯间,薛存向后看了一眼,没看到星阙的身影,于是暂时停下脚步,有些愠怒地说:“你放开我!”
薛岷不言,低头观察他的神情。他见薛存是生气的样子,但并没有那么生气,和刚才在礼堂里时那种烦躁、焦虑、恐慌判若两人,暂时松了口气。
他也不问薛存要去哪儿了,就跟着他走着,手从手臂划到薛存的手腕,仍是紧紧地抓着薛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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