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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课之后是孙先生的国语课,能当上文协的主席想必也是个老头,蓄着两撇标志性的山羊胡,爱穿马褂,笑起来像沙皮狗,不过看着谦逊,是俞夫人欣赏的读书分子那一类。
不过钱多多总是背地里暗骂他是伪君子,是小人。有可能是他还是记得孙先生用竹尺打他手心的事——谁叫钱多多那次上课偷吃零嘴被发现的。
孙先生今早先布置把昨日学的《梅花引·荆溪阻雪》朗诵一遍。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一个个没吃早饭是不是!”竹尺嗑在桌上啪啪响,像裹着风袭来,像坐在俞麦身后的钱多多身子打了个颤。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朗朗的读书声字字飘荡在空中,窗外有鸟咕咕应着声。
坐在俞麦前头的是个女学生,扎着两溜粗直的麻花辫,赵婷婷的后脑勺可真好看,不过她今天有一缕头发没扎进去,俞麦走神地想。
孙先生叫了停,站在黑板前拿着粉笔做板书。
俞麦不舒服,这天气连屁股上也能冒汗,慢慢伏低身子,下巴枕在掌背上,偷着瞧墙柱子那的乔岸。
乔岸好像长高了,原先他的头顶是正正好在斑驳了墙皮的墙角那处。
一支钢笔滴溜着滚下了桌沿,趁没人注意那主人弯着腰沿着钢笔的轨迹手指扑动着去追,钢笔停在了门槛处,那人捡笔时顺带往前一看,吓了一跳!
全班被叫声惊动,是荣达。
俞麦也跟着声转头,细眉一皱,荣达!
孙先生又拍响那有足有一掌厚的竹尺。“安静!荣达,你干什么!”
荣达一张国字脸,愤愤道“孙先生,我看到刚有个小子在这偷听!”
不靠外廊的几个好事同学涌到门口,想一探究竟,像馋肉的狗。
孙先生踱步到门口:“人呢?”
荣达说“人跑了!不过我看清了,是平时清扫的那小子!就是那个他妈妈跟...”话说到半途生生哽住,眼睛不住的瞟了一眼才到自己肩头的孙先生,脸通红。“好像姓乔...”
俞麦听了恨不得将一口白牙咬碎,这荣达!
荣达的爸爸是铁路局局长,威风很大。不过这人的脑筋就像那铁路一样直,贬义。
他看女人抛头露面,他说不要脸面。他看男人卖笑委身,他说恶俗至极。他看俞麦男身女相,他说男不男女不女。俞麦总和他不对付。
孙先生不愿多言,让班长恢复了班级秩序。
在后面几节课俞麦果然没见乔岸,这消息像秋风席卷了整个学校,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扫垃圾的小子偷课听。
下了学堂,钱多多在前头牵着俞麦。宽慰道“别多想,乔岸机灵,有可能他又在哪躲起来了。”俞麦一整天没见乔岸,总是担心。
“诶!”钱多多扯着俞麦的袖子,让他往前看“你大哥诶!”
话刚说完,尖眼喊道:“富大哥!!”
富康顺将车停在了校门口旁的樟树下,人靠着车头,低头抽烟。现在正是下学的高峰,门口还有卖冰粉的小贩在叫卖,拥挤的人群在这条道上熙熙攘攘,很有人气。
女学生经过富康顺一旁会不经意地加大说话的音量,想引人注意些,等那人看向她们时又带羞的步子慌乱地跑开。
富康顺听到钱多多的声音转头在人群中搜寻他两,就那么一瞬间,像鹰般的目光落在了俞麦的身上——是它捕捉到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俞麦和富康顺对上视线,一下想起了那暗缠的梦,不时宜地腿软了几分。
富康顺用尖头皮鞋碾灭了还冒着火星的烟头,抬手招了招,像招小狗似的,钱多多那小子就真像狗似地窜了出去,俞麦想拉都没拉住。
俞麦遥遥看去,富康顺有些不一样,一侧的尖牙微微突出,笑的很邪,又颓。
俞麦摸摸发烫的脸慢慢挪步过去。
富康顺自然地去牵俞麦,手指尖还缭绕着烟草味“今天工作结束的早,我们回家吧。”说着又帮俞麦从肩上把书包提下来。
帮忙开了车门,俞麦靠里的车门坐定,钱多多没有眼色地手忙脚乱地爬进来,喘着气“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原本两个人绰绰有余的空间,现在加带着个钱多多反而有些拥挤。
富康顺捏捏眉心“你家没人来接你?”
“平时上学才有人送,下学我和麦子都是自己搭电车的。”钱多多星星眼“富大哥,你人可真好。我今晚就顺道去你家吧。”钱多多还真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富大哥,听说现在都实行市场经济制度,你说这能维持多久啊,我爸说没几年又要变,富大哥你怎么看,还有富大哥...”
富康顺摇下车窗勾着腰越过钱多多问俞
', ' ')('麦:“小麦闷不闷,还要不要再把窗户开大点。”
俞麦点点头,见钱多多要去拽富康顺的袖子,嘴唇蠕动着看似又要发问。
俞麦一把捂住钱多多的嘴,小声:“你可闭嘴吧,我大哥在工厂忙一天了。”在钱多多身上擦了擦手上沾的口水“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
钱多多看了眼闭眼假寐的富康顺,指甲缝里似乎还沾了工厂的机油,乖巧地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车路过福记甜点时停了,富康顺开门下去拿点心。
这条新浇的水泥路的另一边是座百货大楼,衣着华整的人进进出出。俞麦没事找事做,手指点在车窗上数楼层“一二三四五六...嗯?一二三四五六六七八八”颊边肉一颤一颤。
钱多多凑过去想逗俞麦解闷,却惊喜叫道“小黄鹂!”
声音在耳边炸开,俞麦捂着耳朵“什么呀?”
钱多多指尖在车窗上点点,留下雾蒙的影子“你看,那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小黄鹂。”他说的是在百货大楼旁矗立的巨幅广告牌,上面印着个女人。
时髦的卷发,细弯眉,下弯的鹿眼,嘟嘟的红唇,风格像美国的小甜心。有几个身着西装的男人边抽烟边盯着画报议论,言语里的风流这里都能听到。
“唱歌很好听的那个吗?”俞麦睁大眼睛,不带眨“她真好看。”
钱多多雄赳赳“那可不是。”好似在夸他“过几天她给我家拍广告,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要签名。”
说话间富康顺便回来了,手上提着两盒蛋糕,包装花哨,都是草莓慕斯。
弯腰和车内的两个小少年说“两个蛋糕,你们一人一个。”声音带着笑“多多啊,坐后面吃东西不好吃,你坐刘叔旁边。”
钱多多解释:“我觉得没关系的。”
富康顺话也不停:“多多,我觉得你挺像我家大堂那灯泡。”直接开了副驾驶的门,做了个请“到前面来给刘叔亮亮路。”
钱多多看这架势也不多说什么,瘪着嘴领了蛋糕自觉地关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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