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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惊梦。
眼前一团漆黑,原来天还没有亮。
黎明前天色最暗,身边无人,衾被也是冰冷的。
李初浔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身,他分明记得自己囫囵倒在床上,怄气昏睡,哪儿来的薄被覆体。
云归……无端心慌,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阁楼,只见矮桌上的灯盏竟还亮着。
云归身披氅衣坐在簟席上,手中虽执书卷,眼睛却出神地盯着灯罩,一只小小的飞蛾一次又一次扑向火苗,数度碰壁,锲而不舍。
他没有察觉谁的靠近,直到眼前的灯罩忽然被人拎起,飞蛾终于得偿所愿,丧生于跳动的烛火,化作一缕青烟。
李初浔从背后抱住了他,不知他这样坐了多久,浑身冰凉,夫妻吵架没有隔夜仇,心疼和怜惜早就冲淡了怒火。
相处这么些时日,云归性情含蓄内敛,敏感多思,容易郁郁寡欢,他都是知道的,但他哪有时间细水长流,等着云归主动接受他,只能强行霸占他的身体,逼迫他和自己亲近,感情的事来日方长,不在当下。
“也许我是错了,也许我对不起你,但你别想离开我,最好想都不要想。”
云归把手中的书卷放在桌上,卸去一身力气,靠着他的肩头,声音也变得轻浅,“殿下真是……蛮不讲理,作威作福,衣冠禽兽……你承认是个混蛋罢。”
“胆子大了,敢这么说我?”
“是谁惯出来的呢……”
李初浔怎么都觉得他有些怪异,完全不像是争吵过后的模样,本以为他会唱几出不屈不挠反抗威压的戏码,一哭二闹三上吊,至少也得对他爱答不理,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以表对他青梅竹马初恋情人的忠贞不渝,而不是现在这样毫不设防地靠在自己怀里,声色疲惫慵懒却没有半分责难。
明明他才是这段截胡来的感情里毋庸置疑的主宰者,但他现在却对云归的心思出现了严重的判断错误。
李初浔轻抚他的发顶,“你对我,不讨厌、不排斥、不痛恨吧?”
云归轻声道:“从前我一定会说‘不’,但现在我却不知道了。”
“宝贝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嗯……日久生情……”
“!!!???”李初浔竟不知什么时候小蠢货已经骚到了他的前面。
“你莫要乱想。”云归耳朵都被他的气息催熟了,难为情道:“你懂我的意思。”
李初浔“呵”了一声,“我还记得你之前说什么‘至死靡他’,这么快就变心了,是说谎话骗人呢,还是自认朝三暮四?”
云归并不作答,俩人都是一样的,并不确定对方是真情假意各占几分。
云归比他还要惶惑,他越来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合欢蛊在体内发作,每一次情动,心脏都在刀尖上跳舞,疼痛比甜蜜更让人记忆深刻,所以他清楚地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变化,移情别恋、心意另属都是真的,而这段感情无法开花结果也是真的,当他真正放下这十年的执念时,恐怕也已经……时日无多,药石无医。
这场恶劣的游戏,不知所终。
李初浔掌心贴上他的胸口,温热的气息喷洒颈边,“你若真的对我有意,这里是会疼痛难忍的吧?”
云归呢喃:“你都知道……”
“不是我知道,”李初浔咬他耳垂,“是我感同身受。”
“你如何……感同身受?”
“十年前在集熙书院,你只记得你的季哥哥一人,将我视若无物。你说我求不得放不下,多年相思之苦,算不算感同身受?”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
云归被他话中深意压得喘不过气,“你是,你是……”
“别想了,你想不起来的。合欢蛊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你会对那个人的印象越来越深,除他之外的所有记忆都在逐渐消退。归儿难道不觉得自己记性差得很么?”李初浔诱他回想:“曾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知道陆商羽是谁的女儿吗——初见时你还替她说话,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危险么,为什么敢顶着原名在金陵城招摇过市……”
是了,云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为了模糊的印象中越发清晰的那个人影,他确实做过太多不理智的决定,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越来越低,所思所虑都变得空洞消沉,常常倍感无力。
“这些,都是因为蛊毒么……我以为它只会惩罚我背叛了季哥哥……”
“是啊,你连合欢蛊有多么危险都不清楚,就敢随便跟人私定终身。”
“那么季哥哥,会跟我一样吗?”
“……”李初浔盯着他的侧颜,“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谁……”云归知道这话必定会惹怒他,所以他反其道行之,主动抓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在他注视下交颈摩挲,撒得一手好娇。
“……因为他死了。”
“你骗我。”
“没有。”
“就有。”
', ' ')('“就没有。”
李初浔跟他拌嘴,急得云归掐他手掌。
“归儿。”
李初浔反握住他的手,徐徐渡去内力,真气舒缓温和地游走全身经脉,云归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一炷香时间后,他不觉得哪里难受,只是浑身疲累,任由李初浔将他抱上床,缓缓阖眼。
云归双手环着他的脖颈,没有松开的迹象,李初浔知道他没有睡着,故意威胁道:“要我留下,保不齐发生点什么。”
云归掀开眼帘,反问道:“你要离开吗?”
李初浔把这种平静中自带委屈和娇矜的语气统称为撒娇使性,大为惊叹:“我见过娇嗔的没你可怜,见过可怜的没你娇嗔,还见过又可怜又娇嗔的,就是没你清高。乖乖,纯和欲截然不同的模样,竟让你一个人占全了。”
云归听了他的话,心里堵得难受,也不知哪来的不畅意,硬是把他推下床,“殿下阅人无数,莫不是把别人的印象强加在我身上,才生出这么多胡言乱语。我哪里娇嗔哪里可怜哪里清高,殿下认错人了!”说罢,藏进棉被里,撑起一团受气包。
李初浔既是“阅人无数”,情场老手,怎么可能看不出这点门道,这小蠢货还知道吃醋,脸翻得也快,这时候着急哄好多没意思,等他再难受一阵儿,欲擒故纵才好玩儿。
他没考虑到自己撂开绳子就忘捡的轻慢天性,也没考虑到云归偏偏是个不拴绳子就容易跑偏的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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