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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浔并没有走远,不过是去君砚园子里取了趟药膳食谱,亲自去膳房与十来个庖厨伙夫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最终达成一致协议,并对初次实践成果进行了展示与检验。
银耳红枣羹盛在玉碗里,庖长毕恭毕敬端在主子面前,众人心底默念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西天使者——众神保佑,苍天有眼,千万别在节骨眼上出差错。
李初浔放下汤匙,赞道:“色泽鲜润,味道清甜,很好。”
阿弥陀佛,么么哒。
“只不过……”
向来转折是重点,众人凝神静听。
“以后送到重华阁的膳食只要七分热,太烫太凉都伤脾胃。别担心,只要事情办得周到,本王自有重赏。”李初浔扫过一个个噤若寒蝉的面孔,微笑道:“若办砸了,也有重赏。”
主人笑里藏刀,喜怒无常,站门外的景渊体会无比深刻,想起自己那倒霉的同僚,至今不知究竟捉到鸟否。
“李参将又喝酒去了?”
李初浔走出膳房,随口一问。
“回殿下,管家他正在账房跟先生理论往月银子开销用度。”
“那就是又去吵架了。”
“想必是得吵一架。”
参将李景松是府上的管家,年近三十还打着光棍,究其原因大约是战场上断了条腿,年纪大,脾气差,没有哪家姑娘稀罕一个暴躁瘸子,尽管李初浔对他非常大度,瘸子从来不愁钱,可他时至今日仍旧没人作伴,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李初浔敬重他,那条腿是为他而断,为他从前轻敌大意付出的血的代价,李景松之所以姓李,正是因为此事过后帝王钦赐皇姓。他成了伤残之人,再也不能带兵打仗,李初浔就把他安置在成王府,让他代替管理家务。
李景松既出身军旅,管人的办法也相当简单,把军中规矩小修小改挪进府里,哪里不适用再看着办,头几年可真把他愁坏了,头发都抓掉不少,好在熬了过来,适应了这种生活。
唯有一点,就是打不会算盘,对不齐账。
高门大户看着光鲜亮丽,有事没事还能撒钱散财玩儿,实际上精打细算的地方多了去。且不说外面人情关系的打点——皇子地位高,通常都是管收不管送,管进不管出,这点还好,单是府里大大小小的人员差使,就整日整日地忙不过来,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只有记账的人最明白亏损盈余。
李景松知道府中花销甚大,但他就是算不对账目,又不相信外面聘来的账房先生,每个月月末都要关起门来相互过招,就看谁有理,谁能降得住谁,不过多数时候谁都耗不起,只能折中取个数。
因他成王殿下救命恩人的地位,没人敢明着抱怨,就连李初浔自己也不会过多苛责,亏得他有钱抗造,这么稀里糊涂的账本放在别家,早就眼看高楼起又眼看楼塌了。
李初浔的确不缺钱。
身为皇子,本就锦衣玉食,更不必说皇后太后及其背后娘家势力,皇亲国戚历来都要拿钱支持。身为武将,履历战功,皇帝不可能给他放权,就只能在钱财上加倍弥补。身为朝臣,名声虽不咋地,是个见惯风月场的,奈何狐朋狗友多,人情关系四通八达。
李初浔吃得开,不在乎寸金得失,李景松却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败家,心里不痛快,就想喝酒,喝酒耽误事,误了事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心里不痛快,又想喝酒……没完没了。
因此他经常跟李初浔提建议:要不你还是娶个老婆吧,府里缺个女人管家。
在他朴素而又刻板的认知里,所谓一夫一妻,跟一群姬妾有什么鸟关系,王爷玩得再怎么风生水起,都掩盖不了至今不娶正妻,拒绝成家,不务正业的事实。
当年陆家硬把闺女塞进府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催婚在望,谁知李初浔还是不许王妃名分,在任何人家妻与妾的地位差别都是一道鸿沟,陆商羽硬是被他拒之门外,孤枕寒衾。
李参将心里希望的小火苗彻底死在了那场盛夏雷雨之中。
幸而三年前君砚出现在王府,李初浔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往常任何人,李景松不在乎主子到底想娶女人还是男妻,心里的打算春风吹又生,明面上找君砚帮忙,背地里悄悄撮合,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对方也不大会算账,而且没过多久就搬到了北苑附近,不再插手前府事务。
所以现在,他又找上了云归。
李初浔猜错了,李景松没有喝酒,正如景渊所说,他去算账了,但他也没有吵架,而是带着账本,重新踏上了为主子说媒牵线的漫漫征途。
当云归委婉地指出这本账好像似乎也许可能大概没算对的时候,李景松热泪盈眶地表示终于找到你,他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无边落发萧萧下,无尽伤悲滚滚来。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云归深感意外,推脱道:“我不好随意插手殿下家财,李参将还是去找殿下商议解决吧。”
李景松直言道:“殿下还没我识数,我俩议不出个鸟来。”
', ' ')('云归:“……”
账本被他放在桌案上,并未多加翻动,打算事先知会李初浔,这件事且不说,他反倒把李景松留在园中喝酒——云归滴酒不沾,可李初浔偏说小酌怡情,为了应付心血来潮的兴致,专门在他这边藏了不少佳酿。
“匹夫不贪财不好色,生平最爱这点酒,公子太客气了,嗝,你扶我做什么,我没有喝醉,去把这条路……扶稳了……”
云归叫来两个小厮将他搀回座椅,试探地问道:“李参将是什么时候跟着殿下的?”
“嘿那可就早了,想当年……当年……”李景松抹了把脸,拐杖啪啪点地,激动得说不出话:“殿下第一次带兵打仗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
“第一次带兵打仗……那是什么时候呢?”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他年岁还太小吧……”
“十一岁。”李景松怕他不信,比划着往细了讲:“那时候我十五,他十一……兵骄逐上,殿下管不了,老是被手底下的人欺负,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还说害怕想逃,不羞……我就跟他讲,逃就逃呗,你年纪不大,是个小孩儿,吓尿了也不丢人,逃到天涯海角也没关系,顶多就是丢几座城,死几批人,朝廷割地赔款,你爹对外俯首称臣……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他封我先锋官,叫我第一个冲锋陷阵……当时我就想,娘希匹,这小子真他妈歹毒……”
云归抓着桌角,目光盯着眼前巴掌大的地方,想不出那时的李初浔究竟是什么样子,心中无限怅惘,又似填了满肚子话要讲,可讲又讲不明白,于是他请李景松以后常来,还有不少好酒招待,只是有个条件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一定是想做王妃,放宽心,我帮你撮合,酒管饱就好……少有人不嫌弃我满身酒糟气,他们这些庸才都不明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修养善心,不在形式。”
“不,不是这样。”云归想不到他还有兔儿神的潜质,失声笑道:“我是想听李参将多讲讲殿下从前的事。”
“好说好说。”李景松捡起拐杖,拜道:“李某在此,谢过主母招待。行将去也,我好走,不必送。”
一言不合,立马改口。
“……”
云归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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