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自己做错了。他忠于信仰,为第三帝国几乎付出一切。他甚至从未迷茫。可是,施瓦伯格叫侍者来换一杯咖啡,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痛苦?躺在医院时无力地濒死感占据了他的躯壳,天哪,四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他望着熙熙攘攘的海边,碧蓝的大海一望无垠,蓝天下低低地飞舞着几只海鸟。
“要是……要是你在1945年死去……该多好?”
那么,他将成为英雄,躺在青翠的草叶之下,成为一段不朽的传奇。
可惜,他居然肮脏地活下来了。
休假结束,德国也获得了世界杯冠军。街头到处是狂欢的球迷,挥舞德国国旗。施瓦伯格绕路从宠物店接回两只猫,隔着笼子,雪球轻轻嗅他的手,而伯莎则不满地喵喵大叫。
“坏蛋,回家后我会补偿你的。”他说。
伯莎安静下来,她不喜欢坐车出行。艰难地通过拥堵的街区,施瓦伯格看到,他的无事忙邻居们也把国旗挂得到处都是。“这就是德国人。”他取出笼子,冲雪球笑笑,“胆小鬼,懦夫,只敢在球场上发泄。”
花园里的绣球开得异常旺盛,每一簇都有足球那么大。施瓦伯格拎着两个笼子,打开栅栏们。信箱里有一封昆尼西的信,不用说,肯定是世界杯决赛的见闻以及费恩斯那家伙的废话。
“也不赖。”他嘟囔道,选择钥匙,“别闹,伯莎,不然我——”
门突然开了,施瓦伯格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进客厅。小偷吗?他抬起头,雅各布两眼通红,眼角堆着亮晶晶的泪水。
“你去……你去哪里了?”
施瓦伯格放下两只猫,谢天谢地,他没有摔掉笼子。关你什么事?他正要回答,然而那野崽子猛地抱住了他,用了格外大的力气,仿佛要将他活活勒死。
“我不知道怎么办,”雅各布哽咽,“我不知道!上帝啊,要怎么办?”
“你可以离开。”施瓦伯格吃力地抓住雅各布的手臂,他几乎窒息了。
“不,我没办法离开。”雅各布说,“我没办法。也许这是错的,不,这肯定是错的!可我没办法,我想不通……就这样吧,好吗?就这样吧。”
第127章 冰雪
1991
下雪了。石头小屋里暖和,热乎乎地烧着炉子。窗户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水汽充满整间屋子。
“起来,起来。”一个声音说,“来,你想要什么?”
“我想——我想要苹果,甜甜的苹果。”
他闭着眼睛,感到落进暖烘烘的怀抱。“苹果,甜甜的苹果,还有什么?”那个声音问道,“还要什么?”
“我想——要一双靴子,牛皮的靴子。”
“牛皮靴子,已经学会爱美啦!真了不起。”
“可以给我两双靴子吗?”
“可以,可以。等你长大了,你会拥有更多的靴子。好啦,睡吧,睡吧,亲爱的,睡吧,我的小宝贝……睡吧。”
施瓦伯格醒来,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很热,壁炉里的木头哔哔啵啵地燃烧着。他嗅到水汽、茶叶的香味和甜腻腻的奶油味儿。果然,雅各布端着托盘出来,见到他便扬起眉毛,“外面很冷——快下雪了。”
“天气预报是这样说。”施瓦伯格咕哝。
雅各布将托盘放到小圆桌上,然后坐下。“我得去值班,晚上八点钟。”他给杯子注入茶水,“记得早睡,明早我会过来。”
“开车去。另外,薪水谈好了吗?”
“谈妥了。”
施瓦伯格喝了点茶,黄油饼干松软可口。伯莎走过来,试图舔舐饼干碎屑。雅各布拎起伯莎的后颈皮,将她放到沙发的扶手上。雪球也跳上沙发,用鼻头碰触女儿。两只猫安静地趴在一起,雅各布说,“圣诞节,你想要什么礼物?”
“苹果。”
“苹果?好吧。”
“现在离圣诞节还远得很。”
“要先规划一下,不是吗?”
“你最好换个不上晚班的工作。”施瓦伯格说,“这很麻烦……妮娜会埋怨你的。”
“但是赚钱多。”雅各布拿起一块饼干看看,“我问过陛下了,租一整栋房子要花更多的钱。”
六点半,雅各布冒着风雪出发了。他开着车,尾灯在街尾消失。施瓦伯格擦了擦窗户玻璃,很冷,窗棱堆满了白色的雪。
自从“真相大白”后,似乎他们才开始“真正地”相处。施瓦伯格无法定义“相处”,只是他不再伪装,不必硬是假模假样地微笑,讲话故弄玄虚。不用假笑之后,他彻底变成了德国人——冷淡,缺乏表情。而雅各布也变了:他松弛下来,没错,“松弛”。他甚至敢于同施瓦伯格争吵,一个礼拜六,在护士离开后,雅各布气势汹汹,“你为什么不让库戈尔女士给你量血压?”
“我讨厌量血压。”
“不行,你必须,听着,你必须量血压。这是医生的要求。”
“我才不要听吸血鬼的谎话!”
“医生不是吸血鬼!”
雅各布激动地挥舞双手,也瞪着眼睛。施瓦伯格望着那张斯拉夫人的脸,“……你要是不想呆在这,就走。”
“我不会离开的。”那俄罗斯人说。
争吵是一种发泄,雅各布大概无法接受施瓦伯格的身份。想想看,一个纳粹分子,活生生的,从未悔过的法西斯恶徒。施瓦伯格不担心雅各布会谋杀他,没必要,那野崽子拥有了稳定的工作,固定居所和女朋友,他不会为了发扬正义就犯下谋杀的罪行,搭进自己的前途和生活。雅各布也没有虐待他,依旧每周末登门,煮牛肉,烹茶,浪费面粉和黄油做甜腻的饼干。
但就算雅各布要杀了他,施瓦伯格也觉得无所谓。没关系,与雅各布争吵过后他经常这样想,死亡并非全然的坏事。
如果说还有什么改变,施瓦伯格凝望白雪皑皑的花园出神,那就是他好像很少思考了。他还在上班,下班后回家,尤其面对雅各布时,他的大脑经常处于空白状态。他安静地坐在壁炉前,抱着猫,有时一两个小时也看不下一页书。有些东西确乎在倏然的时光中消逝了。
电话响了,是雅各布。
“感觉怎么样?”
“有点冷。”
“我把电暖气摆到你床角了,打开就行。”
施瓦伯格上了楼,才八点半,他就躺下,关了灯。甜蜜的梦境如果能够继续就好了,石头小屋,厚实的床,邮差的铃铛叮铃铃响。信!他的信。他也想做一名邮差,从街道这头到那头,口袋里塞着酒瓶,神气地驾驶雪橇。
“你的信。”邮差说,头顶的星空熠熠闪光,“啊,还有一封!也是你的信。”
他抱着信,快活得不得了。水开了,香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