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注意到一顶帽子。当然,他认识这顶帽子,在杂志上登载的照片,一个法国品牌,价格不菲。接着,他看到一双奇异的绿色眼眸。阿尔弗丽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含着冰,又仿佛淬过火——但那火焰一定也是冰冷的。
“您……”他难得迟疑了,“您有什么需要?”
“我听说这家咖啡店的法国菜做得很好。”男人坦然地接受阿尔弗丽的注视。除了那双眼睛,他整张脸都是柔和的线条,皮肤白净,五官秀美,但却让人不禁联想起钢铁之类冷硬的东西。“不过,刚刚那个小家伙告诉我,只在午餐和晚餐时间提供。我猜,你们晚餐一定得等位子吧?真可惜,我傍晚要赶火车。”
阿尔弗丽调整表情,露出微笑,“您是来参加展览会的?”
“对。”男人似乎喝了点酒,两颊染着微醺的淡红,衬衫领口解开了扣子,微微敞开,“给我来杯黑咖啡。”
“您的帽子很适合您。”阿尔弗丽恭维道。
“哦?”男人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你是法国人,对吧?没错,你是法国人。你的德语很好,但是,在德国,没人注意过这顶帽子。”
他径自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将帽子放到桌上,金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阿尔弗丽重新系好围裙,做了一碗法式洋葱汤。这是他的拿手菜,来店的客人总要点上一份。他将咖啡和汤端给男人,对方望着那碗洋葱汤上的酥皮,露出一点算得上惊喜的笑容。
“谢谢!我以为……”
“特别供应。”阿尔弗丽柔声说。
男人对汤非常满意,付了十马克小费。阿尔弗丽把十马克给了埃里克,自己又吸了根烟,然后上了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威廉·佐培尔坐在躺椅里,膝头放着一份报纸。见到阿尔弗丽,威廉撩起眼皮,“……怎么了?”
“刚刚来了个客人。”阿尔弗丽坐下,“我想,如果年轻二十岁,会是你最喜欢的那类。”
“别胡说。”威廉拿起报纸翻动,头版就是工业博览会的消息,“我只爱你一个。”
阿尔弗丽看着威廉,沉默了一会儿,“下来吧,下来帮帮我。人很多,埃里克不太应付得来。”
说完,他伸出手。
Das Ende
第126章 传奇
已经连续两个礼拜,野崽子没有打电话来。一次也没有,没有电话,没有周末的例行打扰,没有炖牛肉和烤饼干。雅各布就像融化在空气中的水蒸气,彻底消失了。
这没什么,施瓦伯格出了趟差,忙着代表公司从支离破碎的民族德国攫取更多利益。聪明的资本家在东柏林花便宜的价格购买大量房屋,他抽空给昆尼西打了通电话,询问他要不要也趁机弄点房产。
“为什么呢?”好德国人深感震惊,“这样不好,这是趁火打劫。”
“你这家伙,这明明是正常的投资。”
“我不需要柏林的房子……”
“因为慕尼黑的就足够了,对吧?”
聊着聊着,施瓦伯格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卡尔,你知道的,我在格林瓦尔德那有套房子。”
“你提到过。”
“很大,带院子。那里的房子都一个样。我没怎么去住过,装修还非常新。我的意思是,你想要那套房子吗?我给你很便宜的价格。”
“你怎么了?”昆尼西讶异极了,“阿历克斯,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经济状况很好,身体也没问题。我就是不想要那套房子了,麻烦,几乎不过去住。是时候卖掉了,我,”施瓦伯格犹豫了一瞬,“我想……我想,我该退休了,真正地退休,再也不工作了。我打算去乡下买个农场,或者搬到疗养院去,所以……那套房子真的不错,格林瓦尔德离拜仁慕尼黑的训练场也近,很多球员在那边住。这是笔好买卖,我亲爱的。”
“你要退休了?真好,你早就该考虑退休了。”昆尼西高兴地说,“这样,要是你回慕尼黑之后还打算卖房子,再给我打电话。好好想想再决定,阿历克斯。”
在东柏林捞到一大笔钱后,施瓦伯格返回慕尼黑。他下决心卖掉那套无用的房子,昆尼西对报价表示不能理解:“这是三十年前的价格。”
“差不多,我觉得够了。”
“不,阿历克斯,你这样做,我不能买这套房子。”
“傻子,你这样一辈子也发不了财。”施瓦伯格微笑,看着他的老朋友,“便宜点买不好吗?放心,我没在里面杀过人,也没藏匿过毒品——”
“阿历克斯,”昆尼西的蓝眼睛闪了闪,“你……”
“我想搬到乡下去,弄个农场。我累了,真的。”施瓦伯格端起茶杯,昆尼西要了一壶水果茶,甜腻腻的玩意儿,“买下来吧!卖给别人我总觉得吃亏。要是你觉得愧疚,就每个月给我写封信,半个月也成。”
最终,昆尼西买下了那栋房子。施瓦伯格将钱存入户头,看着数额,并不认为自己损失了什么。六月过去,雅各布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伯莎似乎忘记了雅各布,起初的两三个礼拜,她经常蹲在门口张望。但猫的记忆据说只有三十天。“他不会来啦。”施瓦伯格摸摸猫咪的脑袋,“你已经不记得他了,是不是?非常正确,那就是个狗崽子,没必要记住那张难看的面孔。”
昆尼西信守诺言,每半个月写一封信。七月初,他要和费恩斯去意大利观看世界杯决赛。“这次一定能获得世界杯冠军。我计算过概率。”信中这样写道,“迈克不相信。他总是这样,不相信科学……以及,他非常嫉妒马特乌斯,这太可笑了。”
“傻瓜。”施瓦伯格将信夹到那本大书里。七月份,他选择休假,去往西班牙的某个海滨城市。天气晴朗,阳光炽热,海边挤满了人。施瓦伯格当然不会到海中游泳,每天他就坐在海滨一家咖啡店的玻璃窗后,眺望人群。穿着鲜艳比基尼泳衣的年轻女人、抱着救生圈的孩子、无聊冲浪的男人、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恋人旁若无人地接吻,父母带领孩子躲在遮阳伞下。很有意思,施瓦伯格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世界毕竟与几十年前不同了。
当年,他曾在意大利的海边修整,然后登上前往南欧平原的火车。他还年轻,尚能体会到习习海风拂面所引发的惬意。而如今,施瓦伯格看到玻璃窗上倒映的那张脸,他老了,眼睛却依旧是邪恶的绿色,视线冰冷,没有任何“人”的感情。
“我爱你,但你是个魔鬼。”
是谁说的?想不起来。魔鬼,施瓦伯格咀嚼这个词。魔鬼是永生的,不会变老。如果他当真是魔鬼,那坐在这里垂垂老矣的影子又是谁呢……
他没有后悔过,没有。从年轻到现在,他始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