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一个人去街上,没意思。”
昆尼西露出了常见的踌躇表情,这时候他的嘴唇会微微翘起,似乎在品鉴一杯香槟酒。“好吧,”他妥协了,“礼拜六是吗?几点钟,在哪里?具体需要多久?”
“我们下午一点见吧。”施瓦伯格不想惊吓到他,“地址我写给你,嗯,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昆尼西接过纸条,然后开始修改记事簿的内容。这种人,刻板得像个机器。也许车间里的机器才是他的同类呢。这样的一个机器人居然会为了美国傻瓜黯然神伤,真不是哪个零件出了毛病。这样一想,昆尼西在施瓦伯格的眼中就变成了一个木偶,住在咕咕钟里,每天按时做事。他默默思考了一会儿,昆尼西轻轻问道,“您在看什么?”
“哦,我,我在琢磨花。”
“伯莎”的白花开败之后便一蹶不振。施瓦伯格怀疑是浇了太多水的缘故。他很喜欢那盆植物,打算明年春天在院子里养几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以雇佣花匠,”好德国人给出严谨的建议,“培育植物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好的,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礼拜六,阴云裂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在缝隙中斜射下来,湿漉漉的露水反射出奇异的色彩。野孩子一大清早就在街上乱跑,施瓦伯格起床后,照例在圣母像前祈祷。“万福玛利亚!我就想要个苹果,”他咕哝道,双手合十,“不,请给我一块面包吧!我就想要那块面包,其他的我不奢求……阿门。”
玛利亚恬静地微笑着,似乎准许了他邪恶的念头。不过,神不会赐予他面包,他从来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用过一顿简单的午餐后,施瓦伯格洗了澡,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他金褐色的头发已经掺杂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可恶的绿眼睛倒是一如往昔。“你老了,”他对着影子自言自语,“看看你的模样,你居然活到了今天。”
他离开了家,中午,街上只有野丫头一个小孩。她坐在台阶上,托着腮,两条辫子乱七八糟,怀里抱着脏兮兮的足球。施瓦伯格开车离开那条街,野丫头一直望着他的方向。蓝眼睛,他哼了声,可惜是个愚蠢的小傻子。并不是所有蓝眼睛都代表了优秀的雅利安血统,想想小霍斯特吧!彻头彻尾的败类和人渣。
施瓦伯格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昆尼西。他穿着休闲外套,看起来很是悠闲。
“阿登在家?”
“穆勒先生帮我照看它。”
“你邻居心肠真好,不太像德国人。”
昆尼西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但没有吭声。他知道不该接话,不然施瓦伯格会就此喷出一大堆关于人种的毒液。施瓦伯格对他聪明的顺从感到满意。他们走进了那家高级成衣店,昆尼西坐到一张椅子里,继续悠然自得,甚至品尝起了店员送来的咖啡。
“味道如何?”施瓦伯格问道。
“很好。”昆尼西答道,“我喜欢甜的咖啡。”
“吃太多糖当心变成胖子。”
施瓦伯格走出来,给昆尼西看他挑选的衣服。“可以吗?”
“唔……”那同性恋歪着头观察了几秒,“请转身。”
“这样?”
“手肘那里,好像不合适。”
不愧是同性恋,若是施瓦伯格单独来购买衣服,他才懒得留心这类细节。他换了套西装,昆尼西又那样专注地考虑一番,“您准备穿这套衣服去工作吗?”
“差不多。”
“颜色太死板了。”
听听,听听,正装的颜色太“死板”了!施瓦伯格又挑了一套,突然出其不意地问道,“你穿什么尺码?”
“就是普通的尺码。”
“撒谎,卡尔,撒谎是可耻的。”
昆尼西笑了笑,“就是我这个身高的尺码。”
店员站在一旁,是个好机会。施瓦伯格逼迫昆尼西站起来——“别磨蹭。”——转了几圈。“一般你这个年纪的人,穿的尺码能套下两个你。”施瓦伯格说,“你怎么保持的?”
“多走走。”
“撒谎。”
“我是说真的,没有撒谎,您不能指责我。”
“傻瓜。”施瓦伯格让他检阅最新的一套,“可以吗?”
“挺好的。”昆尼西打量了半天,“很好。”
“我太矮了,总买不到合适的衣服。”施瓦伯格让店员结算,内心升出一阵淡淡的喜悦,“我可真羡慕你们高个子。”
第81章 大雪
天色尚早,才不到七点,黑夜尚未过去。积雪亮晶晶地反射着路灯的光。施瓦伯格听到一阵轻轻的歌声,有人在走廊哼唱圣诞颂歌。没过多久,唱歌的人敲敲门走了进来,是昆尼西,他戴着帽子,脖子里整整齐齐地围着一条铁灰色的围巾。
“您好,”昆尼西说,遵循每日固定的流程,“您好吗?”
“还行。”施瓦伯格回答,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就像教科书里那样,因为他永远不会做一个“好德国人”。他有时说“很糟糕”,这样就能看到昆尼西定格的表情——好德国人在思索如何应付坏德国人的情绪,但往往不了了之。与他相处久了,施瓦伯格发现昆尼西偶尔也会耍滑头,虽然方法非常幼稚,还伴随着因负罪感而造就的一双通红的耳朵……真是个傻瓜。
昆尼西摘下帽子,解开围巾,脱掉大衣。他穿着一件漂亮的毛衣,浅灰色,里面是一件衬衫,领口严肃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他将衣服按顺序挂到衣架上,然后坐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接着,他打开抽屉,取出记事簿翻看。这同性恋每天都这样,每一天。暖气烘烤室内的空气,施瓦伯格嗅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儿。他摸了摸鼻子,喝了口水。今天他要开展行动,这让他心跳加速,久违地感受到进攻前的紧张与激动。
“我要去车间一趟,大约一个半小时。”八点钟,昆尼西递过来一张纸,“请您批准。”
“早点儿回来。”施瓦伯格在申请书下签上名字,“……又下雪了。”
昆尼西眯起眼睛向外张望,他带伞了,一把巨大的绸面伞。施瓦伯格看着他轻快地走出去,这不是错觉。最近一段时间,昆尼西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他甚至在唱歌。昨天午休时,施瓦伯格站在门外,听到昆尼西在哼一首奇怪的英语歌,他听了一半,然后推门而入,昆尼西看了他一眼,歌声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歌?”
“我忘记它的名字了。”
撒谎,通红的耳朵出卖了昆尼西。他急匆匆地喝茶作为掩饰,不小心将茶水弄撒在桌上。他真的非常开心,原因施瓦伯格也想得到——费恩斯就快回来了!他们大概天天打电话,诉说相思之苦。昆尼西是真心实意地想念他的迈克,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