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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伊万努夫啐道,“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下作。”
列宁格勒是一次战略性失误,而战争的溃败便是由一次次战略性失误组成。也许他不该选择投降,当初就该和老伙计一起炸得粉身碎骨。或者假意投降,骗美国人过来……浑身绑满炸药,一、二、三——
“列宁格勒是世上最美的城市,你们却把它毁啦!”伊万诺夫翘起脚,点燃一根烟,“他娘的!等解决了你们这群渣滓,老子就自由了。到时候我就搬去列宁格勒……社会主义工人和农民重新建设了这座伟大的城市,它依旧是最美的!等我到了列宁格勒,就会有女护士愿意嫁给我。我要娶个红头发的女护士!唔,最好是短发,爱笑,会给我织毛衣。我们会生活得特别幸福,就像歌儿中唱的那样。”
初冬,云层厚重。施瓦伯格依旧每日五点起床晨跑,七点左右到公司上班。季报令他十分满意,只是昆尼西老躲着他,可以说是完美生活中唯一的瑕疵。
“您讨厌他?”弗朗茨·兰德曼问过,“其实他——”
“我挺喜欢他的呀。”施瓦伯格一脸假笑,“卡尔很招人喜欢,不是吗?”
那次打猎,他反省过——不该操之过急,对吧,优秀的猎手总该富有耐心。“他就是太内向了。”施瓦伯格对兰德曼说,“不太懂人情世故。”
“他也不缺钱,”兰德曼这样解释昆尼西的不求上进,“又没结婚,所以没什么动力。”
“他很富有吗?”
“他额外的收入可比工资多吧——我们经常议论,不理解他干嘛还苦哈哈地加班。”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吧?他不讲究吃穿,起码不在公司里显摆。大家伙儿知道他有钱,还是因为鲁道夫·梅耶——他要租房子,您知道,在慕尼黑租房子可是件麻烦事儿,尤其拖家带口的。他好容易才找到一处合适的公寓,等和房东见面,您猜怎么着?”
“是卡尔?”
“对,就是他。鲁道夫说,估计就是看在同事的份上,不然现在房子多抢手,他可不一定有胜算。公寓不错,楼下种着花儿,离幼儿园也不远。后来梅耶住久了才发现,原来那栋楼的主人就是卡尔……”
礼拜五上午,施瓦伯格走出办公室,披上大衣。下雪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在一个走廊拐角,他遇到了昆尼西。这位有钱的幸运儿在阴沉的冬日仍然金光闪闪,外表洁净得像一片冰晶。他夹着记事本,工作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笔。“上午好,”施瓦伯格主动打招呼,“去车间?”
“上午好。”昆尼西往后退了半步。
算算时间,费恩斯马上就要结束出差回来了。施瓦伯格恶意地盯着那个清瘦的蓝灰色背影,他们一定会干得特别激烈,而作为体贴的补偿,他理应为员工额外放两天假,以满足这些同性恋恶心下流的性需求。
第16章 装饰
费恩斯回来了——这个美国人有种神奇的能力,好像能无限膨胀,直到占领整个空间。隔着一个车间,施瓦伯格就感受到了变异的空气。果然,费恩斯正在跟几个工人嘻嘻哈哈,用巴伐利亚方言交谈。施瓦伯格从未听过昆尼西使用方言,这大概是对他这个“普鲁士佬”的某种带有蔑视的尊重。
“冯·施瓦伯格先生!”费恩斯精力十足,“下午好!”
“你好。”施瓦伯格说,“在波恩干得不错。”
费恩斯得意地笑了笑,美国人嘛,永远学不会谦逊。近距离观察,这讨人嫌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就是身高非常普通。至于长相,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啰。施瓦伯格认为费恩斯毫无特点,但他的女秘书却觉得“迈克”很让人喜欢,因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贝克尔先生对你满意极了,希望你能调过去。”
“哈哈,这就不用了吧!”
是的,当然啦,费恩斯可绝不会调动去波恩。如果去了波恩,怎么能每天开着崭新的2000款汽车和昆尼西同进同出呢?比起升职加薪,男同性恋肯定更重视生理需求。哦,生理需求,没有最强烈的生理需求,他也不会万里迢迢跑到德国——施瓦伯格也看过费恩斯的档案,这家伙在美国同行业公司里干得挺顺利。
圣诞节前,施瓦伯格见了昆尼西一次。昆尼西穿着工作服,脖子里围着一条浅褐色的围巾,打着精致的结扣。这就是同性恋和一般男人的不同之处,施瓦伯格冷笑。昆尼西总会在细节上展示他异于常人的性取向,也许是“同类间”的暗号或默契。报告没有任何问题,施瓦伯格翻动着那份报告,“……卡尔,你得有六英尺高吧?”
昆尼西“嗯”了一声。
“真好。”施瓦伯格放下报告,“超过五英尺九英寸了。”
金头发、蓝眼睛、六英尺,完美的标本。“要是在以前……算了。不过他们恢复了你的待遇了吧?”
“不好意思,什么待遇?”
“就是你的待遇呀,你不是国防军嘛。他们给你补发津贴了吗?”
昆尼西看起来可完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那时候还在苏联……听说1952年就给你们恢复待遇了,补发津贴啦,承认贡献啦,连艾森豪威尔都帮国防军讲话呢。真是羡慕,我们这些坏家伙就不行了,你听说过HIAG没有?也快要解散了……”
施瓦伯格假装落寞地叹了口气,对面的那位高级工程师紧张得快要爆炸了,耳朵通红,“其实大家伙儿也就是想找个团体诉诉苦——”
“战争太残酷了。”昆尼西认真地说,“战争是不对的。”
“残酷?”1944年才上战场、一次战役没打完就被俘虏的胆小鬼竟然对战争妄下判断,这差点让施瓦伯格笑出声来。“你总得让老家伙们找个地方聊聊天,”他说,垂着眉毛,“就比如我,孤家寡人,连个住处都没有……”
“格林瓦尔德风景很美。”
“嗐,风景美没用——太偏僻了,我准备卖了那房子,还是搬回城市来。”
“……”
“你手里房产不是挺多的?卖给我一套怎么样?”
逗弄昆尼西真是太有意思了——在他逃走后,施瓦伯格一个人笑了好一会儿。“愚蠢的傻瓜,”他望向窗外,冬季难得的晴朗天气,“‘商量商量’?”
他能想象得出费恩斯中气十足的叫声,“把房子卖给‘达瓦里希’?门都没有!”
“唔,是啊,没门。”施瓦伯格开始写一封回信。疗养院遗憾地通知他,他亲爱的父亲症状更加危险,已经不能坐起来,只能躺着。“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他写道,心里想的却是,祝这老东西赶紧下地狱,他一准儿不会为他浪费半个子儿置办墓地。
这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