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玉察一时间心下出了神。
绝马忽然清咳了一声,凑过来,用手捂住了,悄悄说了一句。
“陛下很是生气呢,您知道的,他说……谁都可以,他就是不做某人的小舅子。”
“某人?”
“就是我师兄呀。”绝马说。
玉察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玉葫州宫宴,皇弟当着众人的面儿,好一顿夹枪带棒,弄得首辅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绝马学起了小天子的神情,三分不自然的漫不经心,一份着实的恼怒,有模有样:“君臣君臣,岂可让他骑在朕头上?”
“赶明儿,我要见一见陛下,”玉察别过脸,脖颈有些淡淡粉色,“我本来也没有要挑选驸马呀。”
绝马忽然放下了剑:“陛下唤我来侍奉公主前,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让公主身心畅快,不再郁结五内,可您终日困在府中,恹恹的,食欲都减退了。”
“陛下特意说过了,要您多出去走走。”
有绝马陪在身旁,玉察觉得安心不少。
她既是女子,又剑术高强,并没有闷闷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虽然很正经,玉察问什么,她便口舌伶俐地答出一大串儿,头头是道。
过了甫野桥下,顺着石磴走,石桥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儿。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玉察心情渐好,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没想到,两扇大门前,道姑竟然朝她走过来,请她进去喝一盏茶。
玉察望向了绝马,绝马俯下身,有她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道姑一路在前面引路,两面围绕着大青藤,曲曲折折地走过去,顶前头,一座琼池楼阁。
有三三两两的花枝,探出墙头,似乎在怅望着什么,来来往往,宝马嘶风,红尘拂面,瞧上去极其堂皇。
“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呢。”玉察问道。
道姑宽厚慈祥地一笑:“姑娘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玉察瞥见乌黑牌匾上头,有一行字,唤作“竹风水月”。
字迹苍劲古朴,在这里头,即使是盛夏,也没有一丝暑气。
可是玉察,忽然就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她原以为,这是一座道观。
“这里离白马津很近,姑娘可有猜到是做什么的?”
道姑转过头,露出侧面的笑颜。
“我一点儿也猜不出。”玉察摇了摇头。
道姑缓缓说:“白马津最多的便是各家贵妇夫人,这处清苑,她们可砸了不少银子进去,不过,无人知晓罢了。”
“嗯?”玉察更加不解了。
老道姑不再含蓄遮掩,只能将话语摊开说明白了。
“姑娘,这里住的清倌,都是男子,原本也是正经清白的大家公子出身,家道变故,才进了这里,色艺双绝,只卖艺,不卖身。”
玉察听明白了,原来是兔儿爷啊,她后退了一步,拉住了绝马的手,转身就想走。
道姑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袖袍。
“姑娘是不是觉得,有辱斯文体面?其实,这里头的清倌,比护城河还干净呢。”
先前在外边,道姑打量了这位小姐许久,看得她两眼直冒光,像见着了肥嫩的小羊犊子。
少女虽未有显贵的物件儿亮堂堂地晃悠在外头,可是细节之处的耳坠、簪饰、绣鞋……乃至一根指甲,都可以清楚瞥见精心保养过的痕迹,气度不凡。
非大富大贵的世家,不能打磨出这种从底子里沁透出的光华,淡淡的,蕴藉温润。
这种世家小姐,是老道姑的心头好,比起白马津里那些衣着华贵的贵妇,她们看着表面光鲜,实则大头钱财都被丈夫拿捏死了,捞不着大的油水,而且精明老道,最爱算计。
人这么清醒,有什么意思呢?还是糊涂一点的少女好。
“姑娘,保管你会喜欢的,一瞧你就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其实,听听曲,抚一抚琴,对对诗词,有什么不好呢?”
“咱们这里的清倌,真的都是大家公子出身的,如假包换呀。”
“你放开我。”
玉察抵着老道姑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道姑的老手,像一截枯木,死死地禁锢住了玉察。
老道姑凑得越近,说出来的话,让玉察羞红了脸。
“姑娘,在这个地方,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事办不成呢,世间百般滋味,最动人其实是……风月佳酿的滋味。”
绝马一剑柄搭在了老道姑的脖颈上,剑气凌厉,阻止了她继续拉着玉察不放。
老道姑吓得魂不守舍,嘴里一面呜咽着什么,一面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玉察刚一转身,踉踉跄跄,还没跑两步,忽然,被一个人冲上前,抱了个满怀。
“姐姐!”
清脆又炽热的一声喊叫。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清倌,抱住了玉察的腰身不放。
玉察心下暗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地方太厉害了,竟然教得这个小少年,知道看老道姑的眼色,上来自己抓客人。
“我不是你姐姐。”
玉察推开他,心慌意乱。
这小子胆子太大了,他知道这普天之下,只有谁能管自己叫姐姐吗?
“您就是我姐姐。”
小少年一抬头,玉察心底蓦然一跳。
首辅?
定过神,再一细看,原来,不过是第一眼有首辅的三分影子罢了。
玉察险些被吓着了,她松了一口气,方才真以为首辅在外头做清倌呢!
第63章.名分是不是恪守夫道?
玉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清倌。
原来有那么一分像,全在鼻子上,也是那样挺,有颗小痣。
“公主,你在看什么?”绝马探过了头来。
绝马有些诧异,说道:“您在瞧他是不是,他生得有点像师兄呢。”
“你也觉得他像是不是?”玉察问。
小清倌耳聪目明,瞧见这两个姐姐都对自己有兴趣,便像条小狗似的跟着,一路上,她们两人走在哪儿,他跟在哪儿。
老道姑被绝马松开,对小清倌使了个眼色,像是鼓励,又是威胁,小清倌立即心领神会。
这种年轻貌美的少女,深厚底蕴的世家出身,有底子,耗得起,往往也愿意豪爽地一掷千金。
最重要的是年轻,没喜欢过什么人,一旦被小清倌纠缠上,嘴甜哄着,神智不清下,容易掏钱。
绝马又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就是第一眼唬人,可是再一看,就发现完全不相像了。”
“师兄线条分明,鼻子比他精致些,眼眸也比他神气些,哪一处轮廓呀,都毫不含糊。”
小清倌虽然不知道,她将自己与谁比较,可是也清楚她没句好话,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小清倌有些傲气,他可是这座竹风水月的头牌!
玉察心下不由得感叹,人与人之间的模样,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变动,整个人的神韵都大不通。
首辅是万般清晰的,而小清倌却模模糊糊。
“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像。”玉察缓缓说。
绝马似乎意识到了小清倌的不服气,一手点在他鼻梁的小痣上。
“其实,能有第一眼像师兄,已经算是个漂亮的小人了。”
你才是小人呢,你全家都是小人,小清倌心下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仍是笑眯眯,扮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他知道,姐姐们最吃这一套。
小清倌有自己的打算,他虽然小,可是熟通人情世故,早早就算计起将来,呆在这竹风水月,有什么前途?再过几年,岁数长了,便不吃香了,年轻俊俏的后生,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
哪怕他有身段有手腕,恐怕也稳不住头牌。
想到这里,小清倌有些心急了,此刻,他好像一只花鸟市场上,被客人挑剔了羽毛成色的小雀,眼见着客人一挥袖子,要走了,他恨不得立刻施展出能耐,蹦跶得三尺高。
“姐姐,什么像不像,您要是喜欢,咱任由您打扮。”
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眸湿润,心下却不耐烦了,怎么还没有带走自己的意思?
方才他在屋檐下,一眼便相中了玉察,她模样既漂亮,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说话,最重要的是,她一定很有钱,小清倌慧眼如炬,不会走眼的。
玉察在他眼里,哪里是一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钱袋子,小清倌急不可耐地想把握住这后半生的锦衣玉食。
“别叫我姐姐了。”玉察的声音很轻很细。
小清倌一跺脚,哎!只要玉察愿意带走他,别说是姐姐,一声娘他都愿意叫。
正在这纠缠拉扯之间。
外头,脚夫贩卒中,有首辅的眼线,拉低了毡帽,翻身上马,前往首辅府中通风报信。
游澜京是放心不下公主的,盛京城太大,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他若是跟在玉察身边,必会教她生气。
于是,他便命蛛网探子,伪装成大街小巷的游贩走卒,不叫她察觉,既知道她的动向,也可以护她安全。
首辅一听闻探子的禀报,放下了纸笔,脸色一沉。
崔管事叹息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啊首辅,公主貌美动人,盛京城总会冒出妖冶的出来截胡,防不胜防啊。”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游澜京继续拿起了纸笔,神色不慌不忙,继续从容地写起来。
“料想是没有本首辅好看的。”
“不过是一个卑廉的小清倌,在意他,反而显得本首辅斤斤计较,毫无气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