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首辅,从来都相信公主。”
他答应了玉察,不再胡乱打翻醋坛子,不再咄咄逼人,他说会改,便一定会改。
崔管事心中称奇,若是从前,首辅早杀气腾腾地拔剑去砍人了,如今,他竟然能稳得住,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崔管事笑道:“首辅说得极是,一个山野泥潭来的小泥腿子,哪里能与首辅仙鹤之姿相较,再说了,他能有首辅文韬武略超群拔流吗?这种凭美貌上位的小清倌,我可见太多了。”
“就算公主真的喜欢,豢养了来,也只是玩玩而已,哪能撼动首辅的地位,日久天长下去,驸马的位置,除了您还有其他人选吗?”
“只要您忍一忍,到时候,就是苦媳妇熬成婆,熬出头啦。”崔管事感慨万千。
游澜京瞥了他一眼:“崔白壁,你头一次说句人话。”
他一想,崔管事说得倒也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除了一个驸马,面首成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若是如此悍妒,任由性子来,又要生出事端。
可是,他还是很气,又气又恨,心底泣血,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崔白壁,你说,本首辅是不是恪守夫道。”
崔管事连连称是:“首辅,您的品行一向高风峻节。”
“可惜,公主却不知道呢。”
游澜京叹了一口气,微微出神。
蛛网不敢抬头,肩膀微微颤抖。
游澜京皱眉:“你抖什么?”
蛛网慌不迭地俯身,越害怕,声音越小:“那小子,年轻,嫩生,一打眼有些像首辅。”
良久,蘸满墨汁的狼豪,落不到宣纸上。
“哦。”一声拖长。
“啪”地一下,名贵的紫尖狼豪被狠狠拍在桌上,几欲震碎,把下面跪着的人也吓了一跳。
“年轻,嫩生!”游澜京咬牙切齿。
崔管事知道事态不妙,首辅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插科打诨,连忙跪下。
“首辅大人不可啊,咱们没名没分的,贸然闯去,是拿什么由头呢?”
没名没分?又戳到了游澜京一下,他愣住了。
“您千万冷静,那小清倌既然跟您的模样有一分相似,公主是必定不会留下他的。”崔首辅理智地分析。
游澜京却觉得他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让自己更怒火中烧了。
“怎么,本首辅就不配让公主爱屋及乌吗?”
“备马车。”他冷冷吐字。
……
绝马回头看了一眼:“公主,他真的一路跟着咱们呢。”
小清倌深知,烈女怕缠郎,他就那么娇滴滴的,怯生生地望着少女,像一只求人带回家的小狗。
“小姐,哪怕您带着小人,做一个小马奴也好呀。”他眼巴巴地说。
两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明亮的眼眸里溢出来。
“您是不知道,那个地方又凄苦又冷,小人成日挨打挨骂,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小人若是讨不了小姐欢心,回去一定会遭姑姑的巴掌。”
玉察心下有些不忍,对绝马说:“今日出来带银钱了吗?看他这样可怜,便给他一些吧。”
小清倌擦拭眼泪的动作一怔,他要的,可不是这点儿蝇头小利,他贪图的是长远,因此,这银钱他断断不能要。
又是一阵推脱喧嚷,夹杂着抽泣声。
绝马奇怪了:“你这个小东西,银两也不要,那你要什么?”
小清倌不说话,只梨花带雨地望着玉察,有时候,不必多言,反而能取得信任。
快点呀,他心急如焚,脸上完全写着一副,快来垂怜我的神情。
玉察心下明白了,首辅大人也总是这样的一副神情呢。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见小清倌眼眸中,燃起一点亮光。
玉察俯下身,轻轻说了一句:“哎,你不知道……本小姐有个外室,他凶悍异常,最爱争风吃醋,好胜心强,嫉妒心也强。”
“趁他没来,你快跑吧,否则……”
否则什么?小清倌抬起头,见到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姐姐,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勾得人心神动荡。
小清倌蓦然间,脸一热,若是这样的姐姐没钱,他也愿意跟她,好好过一辈子,也是美事一桩。
“否则,你这样柔弱的小清倌,他能一口吃掉一个。”玉察可不是在吓唬他。
“幸好他没在呢。”
小清倌一脸狐疑,将信未信,不过,他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他夺不过来的女子。
盛京城里那些个粗鲁的大老爷们儿,哪有他善解人意又可人,家花哪有野花香?
一声马嘶,酒旗下,一串大灯笼。
一个高大的身影翻下了马,焰金黑履,红袍玉带。
在飘拂不定的灯火映照下,小清倌的目光,缓缓上移,见到了夜色都压不住其光采的一张脸。
美艳绝伦,霸道又不讲理,尘嚣踩在他脚底,却不敢沾染半分。
小清倌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忽然就明白,方才名唤绝马的少女,说他的姿色远远不如这个人,是实话,并无半点儿虚言。
他听到背后的少女,微微叹息一声。
小清倌心下直打鼓,他怕极了,腿也开始发颤,难道,这是来捉奸了?
其实,他不是没被捉过,那场面,太难堪,衣衫凌乱,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一片哭天喊地,赌咒发誓中,他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外,心想,下次还敢。
不过,这回可不太妙,小清倌被那股压迫感,震得在原地,仿佛成了一根木桩子,眼见那人靠近,却不敢拔腿就跑。
心头对危险高度的敏感,使他不敢把背对着这个人。
他早该知道,这个姐姐不是一般富贵人家,那么她的丈夫,也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惹恼了他,勾引他的夫人,还被当场抓住,下场惨烈,可想而知。
他闭上眼,噤若寒蝉,正等着马鞭挥下来。
没想到,首辅径直略过了他。
远处,知道这里有热闹,老百姓驻足,探着头,假装无意地瞥上那么一眼,却不敢靠太近。
只见一个红袍玉带的公子,一步步逼近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他一边走,一遍咬牙切齿,声音很低,杀气腾腾。
“比我年轻,比我嫩……”
玉察不由自主地后退,脊背贴在了青色墙壁上,又凉又硬。
她瑟缩着低下了头,不对,她压根儿什么也没做,为何……要心虚呢?
“首辅,这里临街,很多人都瞧着,你可不行呀。”
少女心生疑惑,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又监视自己了吗?
不行?听她说到这个词,首辅的身影遮住了月色,一片静谧,一片黯淡。
游澜京眸光垂下,清冷的炽热,既内敛,又是克制不住的肆意,他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子,按在一旁的墙壁上,只是为了让她正视自己。
“今日,公主不给微臣一个名分,就别想走。”
第64章.精力何时宠幸微臣呢?
玉察捂住耳朵,小脸涨得通红,她一面侧过身,一面口中低声说:“首辅,不是你想得那样。”
一说完,她自己倒奇怪了起来,为何要向他解释呢?
“一个个的,什么都跟本首辅抢。”
他轻声说,平静无澜,并无一丝怨气怒气,游澜京知晓,怨怼最伤好颜色,一个男子若是这样计较,一定是不漂亮不体面的,于是,故意装作得宽容大度。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个娇夫,三四个外室郎,你把微臣放在哪个位置了?”
他这是在逼取名分,一下子将玉察弄得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禁锢,瞧见一些百姓正打量这里,玉察转过身,想快步离开,一迈步,却被那道静静的声音止住。
“好啊。”
夜色下,游澜京一双凤眸瞥过来,不动声色。
“我就知道,公主是嫌弃微臣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公主心似冷铁。”
年老色衰,实在与此人够不着边,他站在此地,白云停落,丹阳熠熠,玉察想,若是他老了,也一定清逸得占尽满城风流。
“首辅,你何必这样说。”
游澜京垂下睫毛,似乎有些落寞:“玉簪中断,覆水难收,公主不知道,首辅府有多冷,微臣见不到公主,起先是数着满院荷花,数到枯枝败叶,再是数菊花,最后,便是数地砖了。”
“没有公主,偌大府邸,只是一座冷宫。”
“若是公主谁也不见便罢了,可是,你偏偏又来到这风月场所。”
说着,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清倌,一丝冷漠的厌恶,又带着傲慢。
“是你,对吗?”
小清倌被结结实实地唬到了,他头脑灵活,连忙拱手,挤出满脸灿烂的笑容,说道:“您既是这位姐姐的夫君,想必是误会了,咱们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什么也没有呀。”
夫君?这句话甚合游澜京的心意,放在剑柄上的手掌,也慢慢放下。
“算你识抬举。”他高傲地抬起头。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呢。”玉察忍不住说。
小清倌看着显小,身量也矮,一张嫩生生的娃娃脸,瞧上去不过十三岁,这可是他在竹风水月里谎称的岁数,若是按实际来算,也有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