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省略了迷茫的巡视,目标明确,对上我的脸时却也防不胜防。
我的眼睛睁圆了,像一条被甩到案板上的鱼,充满了难以顺应无常命运的呆滞。
周靖阳?
夏皆的表情也好比是大白天活见鬼。
“是你?!”
或者,相亲对象是周靖阳的这个事实对她来说有点儿超纲。
“……我可以解释。”
他先是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末了摘下眼镜,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烦闷不已。
“上个月房租不是给你了吗!”夏皆吐槽完了才发觉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机,联系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转怒为呆:“……是你问栗子要了我的电话?!”
这不是喜剧片,是惊悚片。
“不是我。”他摇摇头,“是我朋友,但他临时有事,不好爽约,让我来给你道个歉……”
“我操。”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口吻揶揄,但眼看着是松了口气,“他要是结婚你替不替他娶媳妇啊。”
“……”
我妈为这种精神深深的折服了。
对面的男人坐下来用湿巾净了手,仍保持耐性悉心解释,“我朋友……嗯,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你们家买过一杯摩卡,左脸颊有颗痣,是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那时你忙着生意,就托栗小姐带话给你。他不知道我们认识。”
“他是工作临时变动,不得已,特意让我来给你赔个不是,夏小姐。”
“没关系。”夏皆说,“我了解了。”
看样子她已经充分接受了现实,预留的表演也成了揭过的一页。她看着桌上装帧精美的菜单,挑起鬓角的碎头发挽到耳后,可能是这位算不上陌生的替补选手使她放松了些许。她长吁一口气。
“来都来了,一块儿吃个饭吧。”
等上菜的那会儿工夫,我得空去洗手间给宫隽夜打了个电话。
因为桌上那俩人太需要避嫌了。
厕所里被人搁了一盘点燃的檀香,我靠着墙角的烘干机,尽可能生动的向他转述了事情的经过。
“宝宝你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嘟囔到一半,忍俊不禁,“啊?相亲?”
“周叔叔真是老好人,”我扶着额头,“我还以为闹了乌龙了……”
说到这儿我停了一下,从刚才就觉得他那边异常的吵闹,喧喧嚷嚷的,不像人声。
倒像是电钻。
第83章
我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钟表显示,问他:“你在哪儿?”
待我又侧耳去听时,他却像是离开了之前的环境,找到另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段,才慢悠悠地说,“你猜?”
跟电信诈骗似的。我看洗手间里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估摸着上菜时间,抬脚往外走,在门口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让了路,说话被打断了一秒,“我……偏不猜。”
“嘿。”
我听见那头“啪嗒”甩开打火机的声音,他嘴里叼着东西,笑意模糊,“就在家啊。我今天也休息。”
还以为你去工地搬砖体验民生了。我忍着没说。
也没说“那我吃完了去找你”。
因为上周在学校借了社团活动室,请音乐社的学长帮我扒了一段伴奏,又请教了词作帮我改歌词,手头有事儿忙,又嫌来回折腾着麻烦,就没回家,只给宫隽夜打了电话。
合计下来我们俩也就腻歪了一个暑假,开学能保持每周见一次的频率已经算是殷实,有时候没有非要见面的理由,俩人便各忙各的,毕竟我们俩不是那种一天见不着就寻死觅活的热恋男女,他是大人,拎得清孰轻孰重,而我也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爱情上的类型,人都说距离产生美,我不反对,可我也想挤出更多时间分给他。
上次他一问我,我是“想得挺远”,小到他下次生日我要给什么惊喜大到未来想要跟他一起过怎样的生活——
说出来好笑,我全都想过。
那他呢?
愿意和我继续下去吗?
“我想要每天睡前醒来都看到你”,这样的话要如何开口啊。
太怂。
“嗯,你那边,忙着吧。”我说,“我待会儿就回家了,没有饭后节目的话。”
他居然一点儿没有挽留和试探,顺着我的话说,好。
就没了。
我挂了电话,回到夏皆和周靖阳身边吃饭。
“怎么了?”夏皆问我。
“没事。”我吃了一勺土豆泥,淋在上面的芝士烤化了,有点烫嘴。
“一会儿我去何胖子那转一趟。”我用手指抹抹嘴角,说,“老长时间没见他了。”
旋即看了周靖阳一眼。
他立刻心领神会,“好,交给我吧。”
他确实是那种看上去就踏实的男人,聪明,体恤,与其说通晓人情,不如说他和宫隽夜这样的人都有一种能力,无论大小事都处理得很妥帖。“谢谢。”
话是这么说,跟他们分别之后,我转头就去找了宫隽夜。
傍晚车不好打,路上还堵,于是我就有充裕的时间给自己臆造各种生猛的剧情,比如我去的时候正碰上他在家和一众美女开泳池party,再比如就像上次那样,与黑道白道无间道上的朋友们亲切会晤。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想见见他。
到他家门外了,我依然能听见屋内要造反似的施工声,让我怀疑我直接敲门他会不会听不见。
没辙,我又打了个电话。像时常出没在和电影桥段中的男主角一样,说,喂,开门。
他沉默半晌,听筒里的脚步声和现实中的合二为一,我面前的门就开了。
见他不说也不问,想往里走,被他双手撑住门框,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我。
我只顾往前,他不让,这下便卡在他怀里,停在那儿没动。
他搂着我的腰,手在背后关上门,嗓音悬在一个非常悦耳的声调上,轻轻说,宝宝学会搞突袭了,来查寝呐?
我诚实的说,来早了。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腰上,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这时他在我眼里好像撤下了光环,更像是那种平庸且傻气的年轻男人,我的到来显然搅乱了他的秘密计谋,但他对我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打算说了,用苦恼的表情。
“本来想等过几天给你个惊喜。”
他带我走去噪声的音源:二楼的书房。
这里面积不大,摆设也不多,偶尔充当接待客人的侧卧,而现在它的模样已经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地板翻修过一遍,四面墙加了特殊的隔音材质,看起来刚刚完工;原本就属于这个房间的沙发没有挪走,和话筒杆一起呆在墙角。整体格局已定,先安装好的有电脑、监听音箱和调音台,几个戴脚套的工人正把成卷的地毯抬进来,想在地上多铺一层。
——他把这儿改成了一间私人录音棚。
“你瞧你这一来,我想好的台词都忘光了。”
他牵着我的一只手,低着头,捏了捏我的小拇指。
“看你每星期跑来跑去的也挺累人的,上周没回来不就是为了练歌么,所以我想着,要是把录音棚搬家里,你就多了一个回来的理由吧。”
“我一外行,找圈儿里的熟人打听了一下基本配置,具体还得看你需求……缺什么你再告诉我。那么。”
他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和录音棚都在这儿,你愿意……住下来吗。”
“……”
工人们到了下班时间,都跟老板打招呼准备离开。他们一个个经过我身边时都使劲看我,一定在想这小伙子脸怎么这么红。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
脑海混沌不清,有些热切而激越的想法,表达不出就都阻塞在胸口,那种情绪濒临爆发的冲动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看他,兀自抬手揉搓着脸。
我总不能哭吧。
“我。”
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有点儿控制不住。
“愿意。”
他抚摸我的后颈,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你怎么这么好哄呢。”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哄呢?”
像是在笑,又像是温柔的叹息。
第84章
装修到了尾声,我们俩亲自动手添置了录音棚里的家具和一些小物件,d机之类不常用的设备。按理说没必要,但他说买了也不亏,干脆一次性全给置办齐了,一劳永逸,省时省力。
我笑他比布置婚房还操心。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他把家门钥匙和门卡各给了我一把,钥匙管着整栋房子里所有的房间,门卡刷大门和车库。
我说,门卡用不着吧,我再给你弄丢了,我又不开车。
他说,我可以教你啊?大学期间你要想考个驾照,找我就行,驾校那群傻逼只会骂人,你老公我吧,英俊温柔有耐心,车撞坏还不用你赔。
细想也是十分划算。
“那……你会骑自行车么?我教你?”我问。
“不会。”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你带我。”
“……”
我每周只有周末和他呆在一起,由于排课分散,没有大块的空余时间,一般情况下是周三周五有半天在图书馆打工,周六要应付一上午雷打不动的公共课,下午才能溜号。
公共课主讲人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妇女,修为了得,目光犀利慑人,每一个妄图逃课的青少年在她的法眼之下都是现了形的小妖怪,我们都不愿拿那可怜又可爱的三个学分冒险。但耐不住课程无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本子上信手涂鸦,初次创作陷入瓶颈,歌词怎么写都不如意,要么没韵律没营养,要么对心仪歌手的模仿痕迹太重,我在这方面向来不肯敷衍了事,对于自己的处女作也没有那么高的宽容度,宁愿花时间长一些,删删改改,从头再来。
宫隽夜对我写的歌颇为好奇,但我死活不给他看,撒泼耍赖也没用。
他太喜欢撒泼耍赖了。我算是切身了解到。他连我喂的流浪猫的醋都要吃。
经过我一段时日的观察,那些黄猫、花猫和黑猫是别墅区里的大王,时常结伴而行,出来巡视它们的江山,连宫隽夜家对面那对外国夫妇养的哈士奇,见了面都要敬它们三分。我看它们挺爱四处转悠,无家可归,就和宫隽夜提议,长期给那些流浪猫供应食物。
他嫌我有了外心,百般不情愿的买了猫粮屯在家里,嘴上说着不要,还是诚实的选了质量最好的一种。
从此我们俩就多了一项饭后运动,散步去喂猫。
我并非爱心丰沛到满溢的人,对小动物也没有太大的执念,只因为它们是流浪儿。
如今我早已彻底淡忘了被遗弃的经历,与被丢弃的垃圾为伍,流离失所,从惶恐到麻木,最后,被唯一那个向我伸出手的女人改变了命运。
我能活到现在,有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早就该和这世界前嫌冰释,日久生情——我得学着爱一爱它了。
我喜欢的人是个笨蛋。
他能摆平那些我处理不好的事情,身上总带着男人最好看的倜傥风流,但他热衷于在我面前假装生活不能自理,智商倒退二十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往我身边一凑就没了骨头。
十二月中下旬我结了课,进入复习周,大学全凭自觉,老师画的重点范围比脸还大,我抱了室友贺一凉的大腿,这位以外语系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低调学霸,然而他不是乔馨心,他会在我记混了语法的时候用板砖一样的字典拍我。没几天,我在自习室里呆腻了,就拿了书窝在宫隽夜家里复习。男主人白天神出鬼没,晚上回家就老烦我,有时抱我坐在他腿上背课文,还义务给我做习题指导;有时免不了动手动脚,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我要考的第一门最难,挂科率极高,我看书看得舍不得睡觉,仿佛一夜之间梦回高三,心有戚戚,扭头看见他趴在床上,一只手扯着我的睡裤喊我睡觉。
考完三门,那天恰好是冬至,我回家跟夏皆一起包了饺子,特意学了调味和盘馅儿,也做了煎饺给他吃,一开始有点失败,有的散有的糊,后来好吃了些,两个人在厨房里闹,面粉沾的到处都是。
“宝宝,”他忽然叫我,“元旦放假去旅行吧。”
我在水池边刷碗,拧开热水,冲洗盘子上的油污,说,“好啊,去哪,票买了吗。”
“你答应就行。”他一挥手,“别的我来。”
我听了就没再多管,他一手安排了行程。
目的地定在南方的一个小岛国,此时正是气候宜人的季节,行李里打包几件轻便的夏装足够,我们避开了元旦假期的出行高峰,提前定好机票,圣诞节后一天的晚上出发。
坐车去机场的路上,我在所有社交软件上修改了状态,“闭关学习”,然后安心的关掉了手机。
我没坐过飞机,全程傻眼的跟随着他,安检流程繁琐,起飞时已接近午夜零点。
“睡吧。”
机舱狭长的空间里闪烁着莹白色的电子光,后排有人办公,深夜的寂静中不间断地传来敲击键盘的轻响。我把座椅调整到舒服的高度,拽了拽身上的毛毯,他伸手拉下我的眼罩,嘴唇印在我额角。
黑暗中的温热触感让我有一丝失重的眩晕。
“晚安。”
等我再睁开眼,就到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你黯今晚飞昆明,去丽江浪一圈,因此停更一周,祝大家开熏厚。
第85章
九个小时后飞机预备着陆,我被宫隽夜叫醒,透过窗户俯瞰苍蓝色的海洋,小得令人惊叹的岛屿漂散在各处。听说我们经停了一个美丽的热带国家,有全世界第一好吃的炒饭,而我那时睡得正酣,别说出去溜达,连他拿我的刘海扎了个小辫儿都不知道。
我吐掉漱口水,捋了捋头发,把纸杯递还给声音甜润的空姐。
下飞机后的温差感非常显著,我们的城市天寒欲雪,这里却正当暑热袭人的季节,一出机场我就把外套脱了。到机场外的公路边,站牌下停了一辆砖红色的旅行巴士,前门敞着,几个皮肤油黑的妇人拉着小孩正排队上车,憨厚的土著司机看着我们笑,咧开嘴,一口白牙耀眼得能去拍广告。
室外热风激荡,我们拖着行李,坐巴士去度假小屋。
他不是第一次来,沿途给我讲了许多这个国家的风俗和历史,宝石,香料,睡莲,佛寺里的僧侣。峰回路转,巴士经过大海,我听见浪花冲刷岩石的声音。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的海。他便推开车窗,揽着我往外看,水天一色,都是不掺杂质的深蓝,阳光下海水泛绿,能一眼望到水底细腻的沙砾。
度假小屋也建在海边,是配备厨卫的独立小户型,最多五十个平方,窄窄的阳台伸出海面,另一头邻着酒店的泳池和花园。放下行李,我们俩换了身衣服出去逛,他穿一条沙滩裤,灰色的棉t恤,额发朝上抓起来,浪得飞起。
异国他乡没有熟人需要避讳,我也有胆量拉他的手了。
我用一上午的时间去探索这个国家的内部:交通线路由巴士占据主导,比火车还要便捷,城市和城市之间打车完全可行,兑换过来的钱也够便宜;这里的菜味道偏重,咖喱辣得要命,用面包就着才好下口,酸奶倒是爽口,我们在小摊前买了装在身上。和当地人用英语大可以交流,只要不是太生僻的词汇,稀里糊涂的连说带比划,实在不行就笑,感觉很奇妙。
好开心,是那种教人忘掉一切的开心。
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又特别慢。
过了晌午,我们商量着回酒店补个觉,主要是由于昨晚在飞机上没睡好,顺便为晚上去夜市养精蓄锐。毕竟旅行这东西本意是给人休息放松的,不必将行程安排得那么紧凑。
然而当我们俩同时面对那张宽敞的大床,我就默默地在心里翻腾,是时候直面人性的弱点了。
掰着指头算算,这都好了半年了,还没完成生命的大和谐,就算是为了告白时的那句“想跟你上床”,坚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见色起意,铺垫也未免太长了点儿。是个男人都要憋出病来了。
承认吧,你就是想白日宣淫。
“……”
我被这么奔放的自我吓得脚脖子一软,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偷看他一眼,想确认他是个什么态度,却好死不死的撞见他坐在床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我的模样。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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