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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至入秋,折锦的日子终于稳下来。
郁白夏给他联络的唱片商路谈得很顺利。最初几次她陪他去打点人事,之后都是他自己去,来往之间,也同老板做了面子上的朋友。再来就是,他与李挚要了阿云,一同搬去新宅。郁白夏知晓后,便给他分派几名警卫守宅,她自己倒是不怎么来,甚至直到中秋将至,他才得知她近日一直忙于缓解晋州和赣州之间的摩擦。
中秋夜的晚餐,她与他说起此事:
「我是新党,家父虽不好这些,到底也是认同新派文化的。赣州的王茂则不同,他拥护旧党,有些事便谈不来。但赣州是要冲,不能把虎毛捋了,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折锦想起文青,断断续续地问:「我在芳萃园有位旧识,在王将军的后宅,郁副官若可需要我——」
郁白夏看他笑:「还犯不着麻烦你。」
「怎说是麻烦…我一直受郁副官恩惠,想报答你…」他道。
郁白夏摇头笑拒。
却是几日后又给他递消息说:统战部有位前辈做寿,想邀他一同前往。
这算是哪门子的报恩?
折锦虽然猜不透,却不敢怠慢,当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与郁白夏一直乘车前往寿星的府宅。至现场,他在会客堂里撞见修罗场,才终于得知真相:寿星爷膝下有位青年,是郁将军给郁白夏牵线搭桥的相亲人选。自己的用处不言自明——挡箭牌。
明目张胆把养着的人带到相亲人眼前,再迟钝也能嗅出其中意味。
折锦相貌生得好,今日穿着的狐毛披风罩在长衫外头,白绒拢着一张婵娟的面,直将对面四四方方的男人比下去几个层次。他站在郁白夏身侧,眼见寿星爷一张脸红润变青白,冷眼瞪他,再在他二人身上扫过几轮,最后长出口气。
他想:这估摸是要放弃。
想完,心中窃喜。
那厢郁白夏深知折锦会成靶子,自然没心思久呆。她送完贺礼,让折锦往外去避避风头。自己与脸熟的几位寒暄过,就打算退场。待出门望去,正见狐毛堆肩头的那人立于水榭之间,碎落的秋叶铺在回廊敞露的平台上,将他围造成水天间寂寥的一景。
随后,景致很快被三三两两来搭讪的人敲碎,他们的脸上挂着惊艳与渴求,让人间再次生动起来。
郁白夏一直有股直觉,他不爱烟火,却困于红尘。
待几波人走远,她才移步到折锦身侧,与他道:「回吧。」
他惊问:「您不吃席么?」
她摇头,并未解释,抬脚往外走。他便跟了上去。
或许正因着这出际会,半月后,公馆里收到来自晋州一封电报。发送人是郁白夏亲父,内容简单,直问她折锦算是怎么回事。
她身边能讲话的嘴太多,眼线遍地都是。郁白夏曾想,早晚有这么一天,几头摊开来讲,只没料竟这样快,快到她刚堆了个金贵的池子,还来不及将玉养成。
她捏着这封电报未回,挨到月底,将折锦唤入公馆。
女仆早已准备中西结合一桌大餐,还奉命买来几条长烛,安在卷花的银质烛台上。郁白夏则换上了鲜少上身的金丝暗红旗袍,坐于主位闭口深思。
折锦刚进门,瞧着这副阵仗,心底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他想起以往的金主也有过类似举动,或者为了求他做个千般难为的人情,或者是—
散伙饭。
转手将外套与人,他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郁白夏吩咐开席,两个人就开始吃饭,言谈尽是城里的闲话,一直吃到主菜撤下,女仆端点心上桌,郁白夏才开口:
「我想问二公子一件事。」
来了!
他的手指微抖,搁下银匙,抬头看向对面的郁白夏。
「您说。」他战战兢兢地应着。
她拿餐巾擦了嘴,深吸口气,道:「我想问二公子,愿不愿意同我结婚?」
有一瞬间,折锦觉得自己在灵魂出窍。
「您…您说什么?」
「结婚。」
「我…」
不及他斟酌词句,郁白夏再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而且结婚之后可能还有来自家里的苛责。我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防范,却能像你保证,凡是我在一日,必定不让你受委屈。」
此时折锦终于从混沌中捞出一点神智,回忆她方才所说,继而揣摩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说结婚,而不是成亲。
「你说结婚…是西式那样的……?」
郁白夏点头。
那样的,折锦听说过。两个人邀请亲友,然后去教堂见证仪式。而且他还听说,西式婚姻里没有所谓的大房二房,只有夫妻两个人,一生一世。
「您…您真的,打算跟我…」他语无伦次,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能直白地问:「跟我做正式的夫妻?只有你我两个人?」
郁白夏仿佛猜到了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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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我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折锦攒紧拳头。
于出路,他深切地明白她是个好选择。即便日后他当真成为万矢之地,他也是赚的。可他不愿这样想,不愿将她当做一棵摇钱树。郁白夏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有颗难能可贵的心,或许这颗心在未来某年会随风沙变质,可那时候——
他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好。」折锦说。「我愿意。」
即使被骗,他认栽就是。
然后他看到郁白夏竟松出口气,整个人卸了架子似的。她伸手捂着半边脸,胳膊抵在桌面,轻轻地笑。平白无故地,他竟然也被感染上一股欢欣。
「您这是…开心吗?」他问。
郁白夏没有抬头,她看着手边的碟子,道了个「嗯」字。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为什么?」
郁白夏终于与他对视,然后缓缓地牵起他的手。
「你答应了,我开心。我想跟你在一起。」她说。
折锦从未有过如此心潮澎湃的一刻。他甚至管不住自己的动作,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抚上她的脸庞,然后弯下腰,如偿所愿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一切都变了味道。
他只记得两条白裸的身体叠在丝绸上,她丰润的双乳被他捏出各种形状,他纤瘦的手腕被她按紧无法动弹。她给他的欢愉前所未有,好似饱胀在心田的蜜罐被打翻,整个长夜,就如同他二十几年间所有美梦的共同聚会。
在婚礼之前,郁白夏与折锦注册了结婚证明。
至此,她才知晓,折锦原来只是他的名。他姓苏,全名是苏折锦。
「戏子不需姓,本来我也是无根浮萍一般。」
他这样说,得到郁白夏一个怀抱。
此后的事也正如郁白夏所料:晋州并不同意,但是碍于证明已出,无法明目张胆动手脚。随后郁白夏请假几日,与折锦返回晋州,亲自见父亲请家法,又利弊相交地求说,终于得来家中应许。
亦是郁将军折服于女儿的非他莫属,亦是折锦的闲淡扫除众人的戒心。
他的确不太像戏子,也能瞧得出没甚攀附权贵的野心。在郁将军与郁白夏谈心之后,将他叫去闭门私谈,郁将军遂得出以上的结论。可他依然放心不下外来人,端起威严将折锦好生教训一番,最后放话:如果辜负自家女儿,绝对让折锦后悔来到人世。
折锦应了,偷偷地笑。
他庆幸郁白夏有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也庆幸自己沾光受她的恩惠。
婚期定在来年的春天,走新式教堂典礼。郁将军一边念叨年轻人心急,一边吩咐里外准备请柬发与四处好友,仿佛最急迫是他自己。随后折锦被郁夫人偷讲真相:郁将军确实急,但郁白夏更是块硬石头,往年也只能他自己急,如今可算是了却心愿一桩。
当夜,折锦将此事转告郁白夏。她了然地点头。
他们立于二层阳台的白漆围栏边,迎面是晋州屈指可数的内湖,明月悬在空,月下城中万家灯火。晚秋风渐凉,刮起沁寒的水气,扑进两人的怀中。
折锦心想,他一定会记住这一刻,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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