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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就如同郁白夏所言,二人清谈半刻,然后各自归房睡觉。

给折锦准备的睡衣是套全新的西式款,跟床单被子一样,都只有皂香,让他一个不留神,就沉沉睡了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

摸着脑袋,想想实在难得,一觉无梦。

顺着光线看过去,发觉窗外已大亮。他走到窗边看了半会儿的风景,然后挪步子下楼去,在大厅他跟昨夜接待的女仆重遇,听她说餐食都已备好,主人早就出门去上值。

早餐端上来,一看又是西式。煎蛋、面包和牛奶。

折锦倒是真信她所说的不懂梨园。

回头想起听来的消息:这位郁副将跟其他官员子女相似,也有过留洋的经历。稍显不同就是,她回国后立刻入军政行,不像其他女子们挂名文政。

此刻,杏袍子的影像又窜进脑子里。哪怕她改行唱戏,他也觉得合适。

饭过更衣,出门见车,这是郁白夏给他备好的。折锦心里窜过一股暖流,登车回芳萃园去。

然后便是整一个月再无见面。

郁白夏那头倒是有信,也有送花,每回都是大捧鲜花,一看就知来自同一家花店。不过样式尽在变,今儿个玫瑰打前锋,明天百合站主场。花里头多夹着小只的信笺,或者,直接派人送来简短一封。

郁白夏的字肯定练过,且练得不错,写得工整又婵娟。只边尾凌厉,收得毫不留情,亦像她这个人。信的内容无外乎讲些新奇事,或者见着什么人,偶尔遇见是两头交友重叠的,就跟折锦多说两嘴。她跟他站不同角度看法不同,常让折锦品出些新的味道。当然他也回信,内容都是俗腔俗调,一些芳萃园和交际圈的事。

倒真像谈恋爱似的。

阿云旁观觉得奇怪,连芳萃园当家李挚也觉得怪。

按照芳萃园的规矩:折锦自己傍金主,得给他芳萃园带好处才行,要不然他就得让人脚踏两条船。这般一个月看下来,金主根本不像是能给芳萃园掏钱,他就不免心急想走老路。

回头塞给折锦一张名片,打开看:轮渡公司老总。

李挚耳语:「这户夫人前月在园子里相中你,十六号约你去红石榴,包了下午场,你自己看着办。晚上回不回都可。」

折锦拧着纸片:「那郁副官…」

李挚挤眉瞪眼:「什么郁副官!你瞧什么时候她往园子里走?就靠她那一千六百个银元,再加上隔三差五没用的花篮,能做什么?能当饭吃不成?」

说完,拧他的腰。

再狠狠地:「你还能火几年?等你这身皮肉瘫下来,还能有谁巴巴地捧着你?不趁着两年多给我赚点钱,对得起我给你砸的银子?」

折锦抿嘴,垂首算是应了。

到十六号,阿云雇了车,把人从芳萃园一路送到红石榴。其间不停偷瞄折锦,仿佛问:要不要去搬救兵?

折锦早看出他的小算盘,心道那人哪算是救兵?她也真是不知行当风气。倘若他是个不温不热的角儿,千百块包一月也就算了。以他今日的名气,这些钱怎能够?李挚指望她花得更多,最好能一掷千金投进那无底洞去。

她兴许就是过嘴瘾,根本没走心。转头想,又哪能指望她走心?他都没有真心…

车停人出,骄阳打在顶。

红石榴平台上早已支起一把把阳伞。这里是观海的最佳场所,往日里非得被挤得里外三层,今天因贵妇的包场,冷清得好像已经打烊。他从旋转楼梯走上去,迎面撞见两个黑袍子的家丁。这是要点检是否有危险,顺从地配合,结了,有女仆再领人向前走,到露台最靠海的一圈停下来,自然见着了今日的金主。

富户的夫人打扮都不尽相同:珍珠耳环项链,玉镯子,贴面髻,一把小扇,血煞的唇。

他又不争气地想起郁白夏,也是同样的唇,妖冶又惑人。

贵妇见人至,扯嘴露笑,让他赶紧入座,接下来,先给吹一通。

「先生真乃梨园行头一位,唱功天下没人比得上。」之类。

「早听闻先生有一幅九天神仙的相貌,当日一见果然如此。」之类。

再之后轮到谈情的阶段:

「我对先生早有倾慕,今日能得先生垂怜,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先生放心,今日既然你我有此缘分,日后我必定助先生更进一步。」

说白了就是:我早觊觎你,今天你让我睡,回头我捧你。

瞧瞧,何必弯弯绕绕。

折锦知晓只要他不讲话,靠眉眼动作,就俨然一幅高岭花的架势。多数来客都吃这套,越不爱搭理舔得越猛。而可笑便是,到了床榻之上,他们又想让他摆出自贱自轻的模样。

一杯咖啡喝完,闲侃也结束。

贵妇已等不及,起身朝外走,折锦坠后一步。一干人等打算直奔某偷情地。刚走出正门,却见两排军装伫立,个个背手冷颜,直吓人一身冷汗。

贵妇见这阵仗,先以为自己家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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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未果,捞来家仆低声问:「这是怎的!?」

前头应声冒出个警卫,指向路边林荫里的轿车,对折锦道:「二公子,郁副官等着您。」

折锦顺指示望去,果然是公馆里眼熟那辆。

他回头看向贵妇,她也正好看来:「二公子!你今日应了我的!!」

沉重的粗喘声和淫词浪语忽然涌入他的脑海。

天光也打转,不再是艳阳高照,天地变成床铺,云都是纱帐,谁覆着他,一双双手流连在他的身体上——

他忍着窒息感,直奔轿车而去!

「二公子!折锦!!」

身后有人在嘶喊,那声音仿佛又化作李挚的调子。他就像被野狼追赶的兔子,连耳朵都不敢动,只能拼命地倒腾自己的腿脚,直直奔向一片清凉地。

拉开门,上车,惊觉浑身汗流。

郁白夏在车内瞅他惊魂不定,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递过去。

他抬眼,仿佛要哭出。

「她威胁你?」她问。

折锦摇头,取手帕擦汗。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她又问。

「什么?」他不明。

「吃两家。」

折锦只觉得浑身更热,说不清是因急奔,还是因心虚。

「是…有过…三家四家都有过…」他坦白。

「这是你们行的规矩?」

「嗯。」点头。

头发因惹了汗,几条就顺在脸侧。折锦嫌热,把遮脸的头发拢在一边,露出后颈散热,然后再解了领子最上头的两颗扣子。

他若有所思瞅她一眼,那人丝毫不觉,还在望着窗外景。

「郁副官怎么会来这里?」他问。

郁白夏双手交握,未回头,道:「我派人护你,他回报给我说,你被请到红石榴。」

然后她就来英雄救美?

折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这个词。再想,或许根本是用词不对。可他心里欢喜。

「让郁副官费心了。」他淡淡地说。

郁白夏没搭他这茬,转问另外的问题:「我若是与你们当家交涉,算不算坏了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

折锦心里吐苦水,实际上却没甚相信她所说。往日也有像她似的金主,一根筋倾慕自己,在李挚人眼前闹腾,信誓旦旦说以后他的花销都给揽了。后来呢?

他便问:「郁副官想交涉什么?让我不再跟旁人有牵扯?」

她点头。

他闭上眼:「郁副官觉得不舒坦,是我的错。此事我自会跟当家谈。」

闻言,郁白夏终于将目光送给他。

她拄着下巴,面无表情地问:「二公子,与我在一起,是不是让你觉得不尽兴?」

「怎么会…」他条件反射似的答。

她又把目光调回去:「有人常说我性子冷,也不会讨人喜欢。二公子觉得无趣实在正常。你不必勉强,有一说一,我不想做个恼人的。既然我跟梨园行合不来,就不用再连累你。」

然后转头来:「二公子心不在此,我看得出。这段关系是我花钱求来的,本意是让你欢愉些。若是事与愿违,二公子不妨实话实说,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那千百的银元也就算了,你我各走各的路。」

折锦已被她的一席话敲得呆滞,盯着她红艳的唇,凌厉的眼,鬼使神差地,像是要抓着什么珍宝,直直地拢起她的手,将它引到自己的胸前。

「郁副官,你要反悔么?」

郁白夏摇头笑:「并不是我要反悔,我是怕合不了二公子的心。」

他的心?说出来好笑,他能有什么心?

折锦搁下她的手:「既然您定了我,我听您的。」

「那你自己呢?你怎么想?你想做什么?」她问。

「我……」

我了半天。

就在郁白夏以为他要不了了之时候,听他忽然道:「我想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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