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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妆卸掉一半,听说前堂来位贵客,又得匆忙把妆补回。

风风火火地捋平戏袍回到戏台上,抬眼看去,只见灯暗处多堆着几人。他瞅不清细况,也没时间深思,临阵补的段子张口就来。一直唱到亥初,才被使役递话来,退堂而去。

以至于走了整个过场,都不知道来人是谁。

直到第二日,有人给芳萃园送来一大捧鲜花篮子。

阿云接过篮子,嘴里直念叨「这可得多少个银元」,念完,交给折锦看。折锦捋开藏在花丛中的贺词,见上头的落款写着「郁白夏」。

耳生。这个郁白夏是谁?

他看向阿云,阿云亦摇头。不过阿云懂事,自己在午后找人打听去,晚上就给他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郁白夏乃晋州郁老将亲女,在统战部挂着个副部长的名头。

折锦禁不住倒吸口冷气。

难道那晚来的人是郁白夏!?

自然是郁白夏。

她虽早前对芳萃园二公子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想过往里头走。她不好听曲,比起弯弯绕绕的调,她更喜欢海外的提琴舞曲。前几日头遭进芳萃园,亦全因自晋州来的参谋老傅相邀。

看完现场之后,她给折锦递的花篮也并不是因为他唱得好,而是对他美貌的捧场。

她对梨园行当完全不懂,从未接触过。听老傅跟她说,她才知道二公子的名气有多夸张,在京师有多受欢迎,绯闻有有么丰富。

老傅最多一句就是:「行当里有几个人能干净的。」

那就跟歌舞厅和拍电影一样,都是靠金主投钱。说好听,叫养艺人,说不好听,就是养情人。老傅说,芳萃园算是梨园里手脚干净些的,送人攀关系留着底线,至于那底线究竟能低到何处,却还得看金主的脸色。

而这位二公子折锦,出名得早,经手人当然也多。从富阔太太到洋派小姐,再从黑道老爷到握兵的将军,男女老少,见识的人都能凑够一场婚宴请席。

老傅啧啧啧,郁白夏看得颇不耐烦。

「怎的,您有什么想法?」她问。

老傅急忙摆手:「我哪有!我是怕你有!听说你给人家送了花篮?」

郁白夏坦然:「他值不上么?」

「值得值得。」

他其实想问:你要包他么?

这话却是只能在嘴边绕绕,或者等哪天郁白夏半醉,才能问问。

老傅又坐半刻,就告辞而去。

只不过,回去之后他也没闲着,自此开始盯着郁白夏跟芳萃园之间的动静。后来盯了半个月,一无所获,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郁白夏自从送过花篮之后,就再没动作。仿佛折锦这个人消失在她的圈子里,那芳萃园一行就像雨日二人交错,萍水都带不起丁点水花。

难道郁白夏真能坐怀不乱?

这个猜测一直到下月中才隐约有了答案。

山东鲁派老将儿子生日宴请客,包下带戏台的春凤楼,内容不言自明,肯定是要唱戏。当夜,老傅跟着郁白夏自轿车里出来,打眼看的第一个就是从大路过来的折锦。

此时他还没上妆,一袭月白长衫,面目在灯火里影影绰绰,越看越让人觉得温润如玉。他身后跟着捧戏袍的小子,俩人走到跟前,都不自觉停驻脚步。

郁白夏没说话,老傅挑起话头,朝对方问:「先生怎没坐车来?」

折锦对老傅这张脸熟,善面道:「正在近处办事,直接走来快一些。」

郁白夏听入耳,觉得这人不愧是靠嗓子过活的,连说话都动听极了。

她朝折锦一行点头过礼,抬脚往店里走。身后老傅跟过来,对她悄声调侃。再后头的折锦已经没了动静。直到她登上楼梯,朝后头张望一眼——

主仆俩人依旧坠在尾。只是郁白夏没料到,这一眼竟是让她跟折锦俩人瞧个眼对眼。

她没讲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表情,淡淡地移开视线,回头去继续登台阶。

他捏着袖口,忽然觉得心里头有点苦涩。

至二层当中的大厅,两队人就得分路走。有了先头的经验,折锦也就没甚意动,草草礼过钻进后台去。老傅是个心窍活络的,很容易看出那二公子情绪低落。至于为什么——他瞅了眼郁白夏。

「怎么?」郁白夏被他盯得不明所以。

「没事。」

老傅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啥劲儿。

进里头会见过各方要人,席宴很快就开场。台上打头阵是从白杏园请来的另一位当红小旦,郁白夏听老傅给她将七七八八,没甚听得懂。小旦唱过两段,期间暂停,轮着主客互相敬酒。郁白夏往鲁派小儿的桌前走一遭,回来刚坐稳,就听见熟悉的声调唱起来。

台上正是折锦。

他穿上戏服摆出阵仗,跟方才巷子里的简直判若两人。

有人天生就得站在灯火璀璨处。郁白夏心想。

正是此刻,邻桌俩灌多了的男客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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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各种八卦闲谈不要命的倒出来,其中十有八九还是关于台上这位:

「早前说被摸手都不行的,后来怎的?听说给王外官请到家里,把后头好生折腾一通…」「真给破了?」「听说倒也不是,芳萃园手里头还想着赚笔大的,怎能就那么折了?」「嘿…王外官都不成,他们是想怎的?送进元帅府?」

讲完,俩人凑一堆嘿嘿嘿笑了半晌。

老傅复杂地看向郁白夏——后者仿佛是个没事人,聋的。再听头顶咿咿呀呀的唱调,不知为何就觉得讽刺起来。

这场宴席一直吃到午夜。老傅挨不过劝酒,多喝几杯喝到腹痛,只得告饶先撤。临别,忍不住似是而非的扯了几句折锦。郁白夏没搭话,将人送到楼下之后返回,一直坐到散席,托人给后台递条子,然后走到楼下钻进车里等。

不多时,噔噔几声急步子渐进,她摇开车窗,果见那身月白。

「郁副官……」黄鹂的嗓子开口。

郁白夏瞅眼他身后:「我送你回去,让你随从也上来一起。」

听前句,折锦是心中雀跃的,但等到听了后句,滔天巨浪忽然就倾斜而下,都化作死水。

她是心善。他想。

开了车门,俩人规矩钻进来,坐稳。后座自然留给折锦。

郁白夏盯人坐好之后,问过去处,就目不斜视。

七月天还在暑中,她却穿得严实,身上裹着的军装,许是因为白日里从军中下值来不及更换,许是为了给鲁派小儿撑场面。墨黑的长发拢在耳后,再随便挽花扎结,衬着整张面都是莹白。

折锦偷偷地打量几眼,越看心里越乱。

郁白夏生了张好面孔,标准的艳丽美,就像洛阳牡丹。可她浑身却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魄,更像霜菊,凛傲不可欺。这两种调调混在一起,饶是识人无数的折锦看来,也不免觉得新奇。

他后来打听过,她从晋州来京已六年,住在使馆界边儿上的洋楼。来往应酬之外,她就去咖啡厅和商行。家里还没人,空着好些年月,似乎不着急。虽然走得近的公子哥有几位,却从来没传出过谈婚论嫁的消息…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样的金主,芳萃园该是十分喜欢。

一刹车,目的已至。

折锦转头来,正想道别,那头郁白夏已抢先:

「二公子,你愿意跟着我么?」

然后,也不知他怎样想的,浑浑噩噩地就跟着郁白夏回了公馆。

阿云带着戏袍已由芳萃园前放下。他孤身一人进了这块陌生的地界。公馆里人丁稀少,除了在门前见的守门人,加上司机,还有方才给他端茶的女仆,再没有其他人影。

他想,这人好歹是位千金,怎的如此怠慢自己。

啜着茶,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

至于待会儿的事,他简直驾轻就熟。从前都说是身不由己,那是端在面子上叨念的借口,认真深究,谁能不为自己被宠着开心呢?刚入行那会儿他也傲过,凭着天生的本事谁都瞧不起,后来被当家人磋磨,兴许就认命了…

他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这档子,侧门开启,更衣完的郁白夏归来。

他站起来迎接,瞅着他一身杏花色的旗袍就挪不动步子。那袍子开叉有些高,直戳大腿根,他恍惚地想,若是待会儿俩人就着窗边办事,他定要从劈叉的地方将手伸进去——

郁白夏不知道他脑子里风月泛滥,她指座位,让他坐回。

「听说以前二公子跟过许多人。」她斟茶自饮。

折锦的脸腾地窜上来一阵红潮。

往昔都用来抢风头的事儿,到她眼前都变成了拿不出手的经历。

她似乎也不用他绞尽脑汁找借口,自己接着道:「我不懂梨园行,也对此没兴趣,更不想了解从前二公子如何跟人交往。我就是觉得你是块璀璨的玉器,在俗套里滚了一圈,有些可惜,便想在仍居于京师的这些日子里,帮你养一养。只不过——」

她看向他:「不知道公子怎么打算?」

折锦听得呆滞片刻,然后撇下故作高深的假面,真切地问:「郁副官所说的养…」

郁白夏给她满茶,道:「就像今晚我请二公子来,做客,坐一坐品品茶,如此。」

他没回话。

郁白夏见此,再道:「这些都是我一家说法,到底还是得听公子你怎么讲。你要是觉得这些无趣,就逛逛商行,看电影也行…」

「我——」

我怎样?说想扯开眼前人的衣襟么?

郁白夏说得都是如情人之间的交往,他二公子不是没经历过。从前但凡私下接触,或者由芳萃园介绍,给他砸金的主顾们最开始大约都是类似的套路,不过到了交往的后期,没一个不暴露本性。直白说,就是为这身皮肉。

再后来,等到皮肉搞腻了,那些捧着供着的玩意自然也渐渐短少。

她也是同样的人吧,尽是最初那点子手段好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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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点了头。

装清高他也是驾轻就熟,你来我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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