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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车驶进流水别馆的大门时,言欢就不禁笑起来,充斥落寞自嘲的笑容,一直持续到他走进布置考究奢华的卧室,以及隔壁工具设备齐全的工作间。

真不简单呢,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包括床头柜上那半杯水,里面掺了少量氢化物。

“上次你不惜服毒被送去医院,再拔掉洗胃的管子逃走,我至今也很佩服你的勇气。”薛纵磊从后面抓住言欢的双肩,眼睛盯着白净的后颈,闪过几道欲望色泽。

言欢没回头,懒散向后靠进薛纵磊庞大的身躯里,有意无意贴合了微妙的部位,露出一丝讥笑:“想不想跟我干点什么?”

薛纵磊眼中闪过狠色,猛得一把推开他:“别再试图勾引我!”

言欢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笑道:“我只不过想换个方式还债。”

高大的男人面色阴沉,似乎极力压抑着愤怒:“我说过我打听过你,想把染的脏病传染给我?”说完甩门离去。

言欢仰面倒在床开,四肢大张,突兀笑得喘不过气——谣言传上一百遍就变成真的,尤其那还是自己制造出来的,真他妈的有成就感。

等他笑够不由习惯性摸摸鼻子,想到被关进地下室的允落辰,他比自己倒霉得多,言欢再次环视一下这间卧室——至少有间宽敞漂亮的牢笼。

自我嘲弄的娱乐迅速冷淡,冷得彻骨,言欢动也不动看着天花板的吊顶灯,想象自己被它砸个四分五裂,变成一滩再无任何感觉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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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一点也不害怕。”

“第一次被劫持,比起害怕,兴奋多一点。”允落辰笑得太过温雅,让薛纵磊一瞬间错觉这男人是在高档餐厅轻执刀叉,而不是被铁镣反拷了双手坐在潮湿的地上。

拉过把椅子坐下,手下递过雪茄点燃:“再蹩脚的侦探,也总该有点常识,不会没听说过‘猎鹰’吧?”

允落辰淡淡笑道:“黑道上实力未必最强,势力范围绝对最广泛的猎头组织,猎物从金矿古玩到现代科技包罗万象。贵组织的头目怨爷,猎尽天下奇珍异宝却行踪成谜不留蛛丝马迹,被称为黑道神秘第一人。”

雪茄火光闪烁顿了片刻,声音低缓:“似乎太小看了你,那你被雇来找言欢时,一定不知道他是‘猎鹰’的人。”

“他不是”,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允落辰语气轻松笃定,“他只是猎物,被猎取的是他的绘画天赋。”

“那你现在只需要说出来,是谁在打我们猎物的主意。”

允落辰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对方:“你想找到要挟言欢的把柄,看来你们的小猎物不怎么听话。”

薛纵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雪茄拿在手里,燃烧烟头按进允落辰锁骨处捻转:“谁要你找言欢?那个人跟言欢是什么关系?”

允落辰神色不动淡淡道:“‘猎鹰’的拷问未免太绅士了。”

“我以为你只是个没用的侦探。”

“能力跟职业道德是两回事。”

薛纵磊叹了口气,霍然抓住允落辰衣领撕开,不由皱起眉:“你到底是什么人?”养尊处优的光鲜外表,包裹下的躯体上却是长年累月的班驳伤痕。

“允落辰,有职业道德替客户保密的侦探。”活像推销员,介绍商品时还颇为自豪。

薛纵磊起身对身后人冷声道:“招待他。”

身后的男人强壮,目光机械不带人类感情:“到什么程度?”

“只要不咽气。”

“言欢现在在哪里?”允落辰突然开口问道。

薛纵磊沉吟片刻,答道:“就在楼上。”

允落辰满意笑道:“那你们这里隔音设备怎么样?”

薛纵磊一时愣住正不明所以,一声凄厉惨绝的喊叫直刺耳膜,那个正准备皮鞭刑具的手下也反射性捂住耳朵。

“你叫什么叫!”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怒喊。

“搬救兵。”允落辰收了声,好整以暇咽口唾沫润润嗓子,再抬眼就看见言欢已经出现在门口,冷冷道: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薛纵磊哼了一声:“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叫得鬼哭狼嚎了。”

允落辰自顾冲言欢微笑道:“他们叫我说出谁要找你,不说就要大刑伺候,我怕疼,打不得,清清嗓子正准备招供了。”

“你敢!”言欢疾步向他走过去,顺手拿过刑具中那把剔骨刀,直到允落辰面前,“你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允落辰似乎很无奈摇摇头:“你不是左撇子,怎么会用左手拿刀杀人?”

言欢嘴角勾了一抹冷笑,突然转身将右手贴到墙上,猛挥刀刺下去。

“言欢!”薛纵磊大惊失色——这只手毁了他拿什么向怨爷交代?!

“我会替你们画那张画”,言欢面无表情回过头,刀刃插在食指和中指的缝隙里,只伤了皮肉,“再追查我的私事,下次我保证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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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它。”

“画只是利息而已”,薛纵磊仍带着虚惊后的一身冷汗,“别忘记最重要的另一半。”

言欢脸上肌肉轻微抽搐一下:“滚出去,不准再靠近允落辰。”

等薛纵磊等人悻悻离开,允落辰饶有兴趣问道:“另一半什么?”

“关你鸟事”,言欢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脚踹进他腹部,“妈的,你怎么就肯定我不会宰了你?”

允落辰吃痛弯着腰,半晌抬起头,神色魅惑人心的淡笑:“我是雷纪秋仍然记挂你的证据。”

更用力一脚踢过去,言欢觉得眼睛周围刺痛,嗓子里勉强挤出低哑声音:“我不稀罕他记得,更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走出地下室时,回头看了一眼允落辰,发现他正不知所谓的诡笑,这个男人说他怕疼,每次挨了揍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满足样,言欢几乎认定这家伙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被虐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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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画板上扯下纸张,撕碎再揉成团扔进满出的废纸篓。言欢用力吸吸鼻子,空气像是在气管某处截断,运不到肺里。终于还是放下手中快折断的铅笔,从旁边盒子里摸出根大麻烟卷,点燃含进嘴里,瘫靠着椅子仰起脸。

毒品几乎不再起作用,言欢仍感到清醒,脑袋正常运转思考:老天将他唯一的才能也剥夺了?作为惩罚,来得未免太晚了些。

以前他能在半月内完工一幅世界级名画,就算一流鉴定师也不可能在一时三刻内辨别真伪。现在,那只不听使唤乱抖动的手,连最基本的草图也构画不出。

在法国求学时,为了淡忘雷纪秋几近疯狂沉浸在绘画中,技艺进步神速,天赋才华也绽露无疑。‘猎鹰’发现了他,那时的他极度空虚,需要挥霍堕落的金钱,以及找寻雷纪秋的资本,那时的他无可救要的思念雷纪秋,尽管他并不承认那是思念。

复制名画还不算什么,他甚至以最擅长的铜版印画技术,制造出精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四点七的美钞模板,但只有一面,他从来不打算制作另一面。那时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未见识到‘猎赢’吞天噬地的贪婪力量。

大麻带来的飘摇将言欢拉进一个纯白光亮的世界,在那里他只感到惊恐不定,无处藏身。

孩童怕黑暗,出于天性;成人惧光明,因为罪过。

‘猎鹰’的投资不收回十倍利润不会罢休——薛纵磊曾面无表情告诉他。如果真的毁掉右手来个玉石俱焚,‘猎鹰’的报复行动不会仁慈到止于他本身,祸及雷纪秋是迟早的事。

现在……该怎么办?

言欢将快燃到尽头的烟卷进嘴里,灼伤刺痛和苦涩味道化在舌头上渐渐麻木——他在深渊,还未到底,仍在不断加速的坠落。

纪秋,仍记挂我——那个自称为证据的男人,说话有几分可信?

脑中闪过那张总挂着莫名其妙笑容的面孔,即使再温雅平和,也像是幸灾乐祸,像是狭促讥讽,像是随意就能置人于股掌中玩弄……以及——不知死活,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言欢站在地下室,看着被反铐着坐在冷湿地上,仍能仰靠墙壁睡着四平八稳的男人,心里就不住翻滚起挫败的无力感。

一桶冷水掀底倾泼向酣睡的男人,心情畅快,嘴角扬起恶意微笑:“痛快不痛快?落水狗!”

被浇的浑身透湿,水珠延发梢皮肤流滚,男人却醒得缓慢,打了个大哈欠,温吞半睁开眼带着朦胧睡意怔了片刻,舌头在唇边滑过一圈,卷走流下的液体:

“是水,不是硫酸啊”,允落辰鼻音浓厚,冲言欢粲然笑道,“谢了,小狸猫。”

言欢愣住,转念才想起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允落辰粒米未尽,滴水未沾。

手被束在身后的男人低头看面前的白饭跟清水,似乎很为难嘀咕道:“叫我怎么吃?”

言欢冷笑:“趴下,像狗那样,很适合你。”

男人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进餐时保持上身挺直是基本礼仪。”

“我倒想知道空荡荡的胃怎么支撑你挺直腰板的礼仪,贵族少爷。”

“其实你可以喂我。”狭长眼睛笑时弯出弧度,眸子更显粲亮。

言欢抬手竖起中指,狠狠道:“做你他妈的春秋大梦。”

(5)

第一天,看见纹丝未动的饭和水,言欢哼了一声,不置一词冷笑离开。

第二天,仍是原番光景不动,对着允落辰那张透出苍白的面孔,言欢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第三天,言欢愤恨从牙缝里挤出低沉声音:“你真他妈活的不耐烦了?”

允落辰不说话,尽管近乎虚脱,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仍满溢自信。言欢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个宁可饿死也不弯腰的笨蛋,最终跺着重步折返到他面前蹲下,端起水送到他唇边:

“喝!”语气虽然不善,面色也阴郁,但言欢却耐着性子让允落辰缓慢将水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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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再拿起那碗白饭,酸馊味道直呛鼻子。

“我去换一碗。”

“不用”,允落辰开口,声音沙哑,但好歹能发出声了,“我不喜欢浪费。”

言欢冷冷瞪他一眼,从裤子后袋里掏出把汤匙。

允落辰笑道:“原来你早有动手的打算了。”

“闭嘴吃你的饭。”

“闭上嘴怎么吃?”

“我是叫你少说废话。”

“食不言寝不语,倒是基本礼仪。”

“……去你妈的礼仪!”

有粮食落肚不再是空磨胃肠,让允落辰看起来恢复了少许气力,言欢从他吃到一半是就席地坐下,跟这个男人面对面,意外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焦躁混乱,开口说起无关紧要的话:

“听说过死要面子活受罪,真为了面子连命都不要的笨蛋还是第一次见。”

“也不全是为面子”,允落辰无辜耸耸肩,“吃饭喝水后消化会需要排泄。”

“?”

“把我关这种地方,不可能提供我入厕的机会。”

“所以?”

“时间久了饥饿可以忍,但内急靠毅力解决不了。”

言欢失去耐性皱了眉头:“那又怎么样?”被关押的人肮脏不堪是必然的,否则这地下室怎么会终年弥漫一股腐臭味道?

“真到那种地步——”,允落辰似乎想一想都觉得恐怖的摇头,“太没面子,还不如饿死干净。”

“……允落辰,你真很欠揍!”言欢站起身,冲地上的男人比了下中指。

“他的招牌动作,你仿得倒有七八成相象。”允落辰漫不经心的话,像钩子钉住言欢离开的步伐。

“他现在……怎么样?”言欢克制声音里不平静的因素。

‘他’指的当然是雷纪秋,两个人心照不宣。

“如果明天有糖醋排骨,我不介意边吃边给人讲故事。”允落辰笑得谦和淡然,言欢却感到牙根痒得更深更厉害。

身上沉重的枷锁铁链,形同虚设,即使被层层捆束住,这男人却总有办法随心所欲,达成所愿。

言欢找到薛纵磊的心腹,负责看守的阿成:“以后每天早晚带允落辰去一趟厕所。”

“不行”,阿成想也不想拒绝道,“大哥临走前交代过要看紧他。”

“你身上配着点三八的自动手枪,还害怕一个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囚犯?”

“可是——”

“薛老大有没有交代你——”,言欢冷冷斜睨道,“让我不爽的话大家都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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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阳光,被窗户上的钢条切成几段散在允落辰身上,光影的倏忽不定映出那张俊俏面孔上的微笑。

“你他奶奶的给老子快点!”厕所门外阿成大声叫嚣,“敢打什么鬼主意,这层薄门板可挡不了子弹,把你打成马蜂窝。”

“就算死”,允落辰淡淡戏谑道,“我也不想死在厕所这种地方。”他摘下眼镜,从镜片内侧剥下一层透明纸,伸手透过通风窗贴到外面墙上。

那张被贴在外墙的玻璃纸片,吸收阳光颜色逐渐起了变化,间隔反射出耀眼光亮,那一点闪烁不会引起周围任何人注意,却逃不过数百米高空上盘旋多时的鹰隼的锐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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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油亮,干香滋润,甜酸醇厚,糖醋排骨是一道美味川菜。言欢瞪着允落辰,允落辰盯着他手中的盘中餐肴,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就这么僵持着。

最终还是言欢先耐不住:“你不想吃?”

“我在等”,允落辰目光仍专注在菜上,“糖醋排骨凉后更美味。”

言欢几乎忍不住将整盘菜砸到那张不知死活的脸上,如果不是听到悠淡的话语继续:

“他说你这道菜做得登峰造极,就算五星饭店的大厨也未必赶得上,以前你们一起生活时都是你做饭。”

言欢冷冷道:“我妈生下我就跟人跑了,我只是做饭给我上班辛苦的老爹吃而已。”会做饭,的确是单亲小孩体恤父亲,但真正有意精进烹饪技术,是因为雷纪秋第一次风卷残云吃光抹嘴时,那副既新奇又满足的神情,咋着嘴说,原来家里做的饭是这么个味道。

允落辰笑了笑:“他给我跟齐轩讲过一个特别爱哭的小孩,虽然很会做饭,但打破个鸡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言欢脸色铁青,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小时候懦弱,长大了未必就窝囊到死。”

允落辰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说下去:“可就是这个懦弱的初中生小鬼,为了让他能通过高中二年级的入学测验,独自跑去学校高中部恳求那些学生提供些课堂笔记和复习重点,为此不惜被几个戏耍他的高年级男生当狗一样使唤了一个礼拜,最后还被拖去厕所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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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他仅凭自己看课本,不光是通过了入学测验,还是整个年级的第五名”,言欢像是置身事外的冷淡,只是眼里总闪烁几分回忆中的落寞,“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只是在那时,看到学校排名榜上雷纪秋这个名字,自己居然不顾在公共场合不管有没有同学看见的哭出来,被雷纪秋从后面一把勾过脖子脑袋,拐在身上,听见他冷淡不耐烦的声音:

“早知道你又要来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就随便考个及格算了。”

入学后不久,就听说雷纪秋约了那些曾欺侮过他的男生干一架。

“他们人多,你怎么打得过?自己的焦急跟雷纪秋的满不在乎对比鲜明。”

“笨蛋小鬼,打不赢还打不输吗?记着,打架的诀窍就是比对方先出手,打一拳也是赚的。”

那一场被学校出动保安阻止的混战,言欢没勇气去现场,只是听说雷纪秋以一敌四打得跟不要命一样直到对方跪地求饶。

等到太阳快落山,才看见从校长室出来的雷纪秋,鼻青脸肿冲他招手。

“回去了,小子。”夕阳映出那头凌乱头发下,鲜明桀骜的面孔。言欢一路跟在他身后,笼罩在他钦慕的背影里。

直到家门口,雷纪秋转过身从他头上摘走棒球帽:“这个先借给我。”

雷纪秋将帽子拉得很低,勉强遮过额头鼻梁的伤处,神情是少有的局促:“我可不想听你那个烦人老爸罗里八嗦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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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别人思考可能不礼貌”,允落辰突然出声,惊得言欢手一抖险些拿不稳盘子,“但菜已经凉透,可以吃了。”

言欢神色平和淡漠,蹲下身将排骨一块块夹给允落辰吃,不像以往那样暴躁催促,他盯着眼前似乎只顾吃喝不问世事的男人,像是透过他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不管看到的具体是什么,都叫他悲伤的怀念。

“条件仍然在”,言欢冷淡说道,“只要你答应不对他们提起我的事,就放你走。”

允落辰将口中肉块剔出骨头吐出来,抿了抿嘴边的油渍,言欢确定如果他双手自由肯定还会执起餐巾优雅擦拭一圈再不紧不慢开始说话:

“如果我要自己走,当初根本就不会被抓住,谁叫我的雇主不仅叫我找你,还要我见到你就照顾你。”

“你照顾得真不错”,言欢讥讽道,“整晚不停的操弄我。”

“主动的并不是我”,允落辰淡淡笑道,“何况你比我享受更多。”

“那我现在倒有机会好好报答你。”把本就撕裂的领口往一边扯开,手抚上肌肉结实的肩膀,言欢探过身,嘴轻轻吸咬允落辰颈上的脉搏处。

“我倒无所谓”,允落辰不以为意,“只要你不嫌弃——我不是雷纪秋。”

言欢一惊,猛然推开他站起身,神色慌张的四周张望。

“放心,除了你没有人听得见”,允落辰淡淡道,“只是即使我不说,‘猎鹰’也迟早会找出他,以此来要挟你就范。”

言欢咬咬牙,低声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他愤然转身,走前狠狠关上厚重的铁门。

隐约还听得到,言欢训斥那些看守叫他们离远点不准接近他,允落辰不由露出一层笑意,微笑,不同于他一贯勾起嘴角的温和弧度,而是从那双犀利眼眸中透出的,冰冷不带任何情感,倨傲得万事运筹帷幄的笑。

在他眼中,同龄的言欢实在是单纯幼稚到极点,一举一动的心思反应都能轻易揣测,雷纪秋居然曾经受制于他任凭玩弄,不可理喻。

第一眼看见言欢,除了鄙夷,就是同情。爱得过深,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害人,害己。

他能想象,言欢此刻一定全力以赴铺开画纸,排除所有杂念的调对颜料,一笔一划强迫自己去复制那张他被要求复制的名画。

为了雷纪秋,他别无选择。

允落辰眼中的笑意像夜色一样加深,越深,就越冷。

(6)

言欢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允落辰。

或者说是没法讨厌一个为他身陷囫囵的男人,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看到另一个人,不指望他拿清水救命,只是心灵上有了慰籍和支撑。

人类摆脱不了群居动物的天性,再倔强也忍不了荒凉,耐不住空虚寂寞。

“你看起来还真惬意。”言欢习惯性嘲弄着吃光整盘醉鸡的允落辰。

饱餐的男人满足倚靠向灰冷墙壁,淡淡笑道:“我在这里吃喝不愁,比起空肠虚胃满街游荡的乞丐,谁更不幸?朝九晚五的平民,一己之私的政客,尔虞我诈的商人,说穿了都是用自由换生存,你会认为自由比生存更可贵?”

“当然。”言欢斩钉截铁回答之后,觉察到允落辰说话的语气神态,似乎带弦外之音,不动声色触及他痛处。

“那你应该是个艺术家。”像是随口调侃,包含的别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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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更浓。

言欢蹲下身,倾过去歪头盯住他的脸,想看穿这个男人的居心,徒劳而已,肉眼所能到达的不过是他沾染了油光,微微上翘的嘴,唇看起来颇柔软。

抬手用拇指擦拭嘴唇上的油渍,言欢冷冷道:“我不是什么艺术家,是台复制机器。”如果能用性命去换,他想要的自由,不过是在自己用心绘出的图画右下角署上名字。

允落辰突兀抿了下他的手指:“在伪造你心里所崇敬的画?”

言欢犹豫片刻,低声轻道:“你知道……彼得?保罗?鲁宾斯吗?”

“难道你在画《对无辜者的屠杀》?”允落辰挑挑眉毛。

“倒没那个本事”,言欢的心情许久不曾放得轻松畅快,“是他早期的作品。”

“《抬起十字架》?”

言欢盯着被捆束的男人半晌,不得不叹服笑道:“你知道的不少。”

“鲁宾斯曾经仿制过达芬奇那副《最后的晚餐》。”允落辰低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显得莫名其妙,言欢怔了片刻——这个男人,是在宽慰自己亵渎艺术的罪恶感?

“允落辰”,言欢捏起他下巴,对上那双淡然邃亮的眸子,“你这副不错的皮相,加上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技巧,能迷死不少女人吧?”

允落辰懒散摇头,向前探身到他面前,悠然里暗含着挑衅笑道:“男的更多。”

“你在勾引我?”下意识的吞咽动作牵动喉结,体内有股莫名的冲动,言欢几乎忘记的那次疯狂交合,此刻突然清晰起来,男人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强悍激烈的律动,痛楚和畅快的刺激并存,矛盾得像用冰块摩擦出火花。

贴到他耳廓边缘,暧昧低语时而不时的碰触:“迂回战术对你不适用,单刀直入更好,我带你离开这里,再干你一次,怎么样?”

言欢侧脸拉开距离,冷冷讥诮道:“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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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相安无事,看守阿成也松懈下来,不再严密守侯在厕所外催促允落辰,此刻正靠在洗手台上翻看色情杂志。

通风口闪过一抹白影,扑扇翅膀的微声,鹰隼——更准确说是鹰中极品的玉爪海冬青躬身钻进来。

“美人,为跟你幽会,可说是大费周章。”允落辰轻道,不由用手去碰触白鹰的脑袋。鹰目中凶性旺盛,偏头狠啄过去。

“不是主人连碰一下都不行啊”,幸而及时收手,不由笑道,“程零羽那家伙是怎么调教出你这种尤物的?”

从绑在鹰脚上的细小圆桶中抽出里面卷起的空白纸条,用包着的铅芯写下一行字:鲁宾斯,抬起十字架。将纸条装回去,白鹰一拍翅膀,消失无踪。

刚被抓进来时薛纵磊就将他身上彻底搜查,确保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或追踪器。只是这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也早决定用古老的方式,古老的往往最有效,千万不要藐视先辈的智慧。

三日后,白鹰送来有内容的纸条: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威斯特拍卖行。

允落辰笑了笑,纸条冲进马桶,还有六天,时间宽裕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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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清晨]

“该死的天气!”

言欢无缘无故的咒骂让仍带朦胧睡意的允落辰轻叹道:“你已经闲到大清早来地下室跟一个不见天日的人抱怨天气了?”

“知道自己是阶下囚就闭上嘴。”

允落辰打个哈欠,坐直身子深吸口气:“大麻混合劣质酒精的味道,这两样东西会让你握不住画笔。”

“无所谓”,言欢肩膀松垂落下,不是释然解脱,是被击垮的颓废,“三天前就完成了,最后是他们的工作。”

“你的高超画技经过复古处理,就能以假乱真,或者说以假换真”,允落辰像是在淡淡自语,“我猜他们会在公开拍卖后下手掉包,那些自诩收藏家的笨蛋花大笔钱买回家的东西,锁进保险柜直到破产变卖时才会知道是赝品。”

他被束在身后的手指轻巧弹动,如同灵活掌控了一出好戏,谁是他手中提线木偶?

“你不必着急,他们很快会派给你新任务”,声轻语细,残酷的行为并不都需要凶暴的手段,允落辰的笑容明朗无辜,“只是不断去复制他人的作品,你还有多少时间和才华去进行自己的创作?”

“省下你的口水”,言欢脸色透明的苍白,“我不会跟你走。”

“即使我能保证雷纪秋绝不牵涉其中?”允落辰不着急,手中握有一把好牌的人,就可以慢条斯理。

“你能?”言欢瞬间就暴露了动摇和期待,像个困在黑暗中多时的孩子见到一丝亮光就扑上去。

“但我不承诺你完好无损,看你敢不敢赌上自己的性命?”

“算不上什么大赌注”,言欢沉默半晌,冷声道,“好,我信你这次。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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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站起来。”

言欢愣了片刻:“你背后镣铐的钥匙在阿成那里保管,我可以想办法偷出来,只是得花点时间。”

“我能比你快一点。”允落辰笑得狡黠,身后清脆一声响,他的手已拿到身边,相互按摩着红肿的手腕,断成两截的铁链垂下来碰撞着丁当不停。

敲打揉捏因久坐麻木的双腿的同时,允落辰淡笑解释道:“我没什么蛮力,只是左右袖口的三颗扣子里各藏一种化学剂,混合起来就变成腐蚀性的强酸。”

“你什么时候开始溶铁链的?”言欢低声问道。

“从你咒骂天气时”,允落辰已站起来,活动手脚舒展筋骨,“走吧。”

“你打算就这样走出去?”

允落辰笑笑:“那你能给我找套干净体面的衣服换上吗?”

言欢跟在允落辰身后,几乎看不清他出手袭击扼人脖颈的动作,十秒后阿成就无声倒地。

“你杀了他?”

“窒息昏厥”,允落辰俯身挑出阿成的枪,眼睑低垂淡淡道,“杀人要容易得多,容易到没什么意思。”

连接地下室和一楼的门被无声推开,缝隙里邃亮的瞳孔带着玩味审视着外面。言欢不耐烦贴到窥视的男人耳边轻声说道:

“一层走廊只有两个人,但出了这栋楼外面两百平米的院子有十几个人带枪巡逻。”

允落辰转头,两人鼻尖几乎碰上,他手中冰冷的枪管像情人的手指,挑逗滑过言欢脸颊:“你害怕看到子弹穿透人的脑袋,浆血四射的场面吗?”

言欢抑制不住身体颤栗片刻,咬紧牙狠狠瞪回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眸:“你当我吓大的?”

“你了不起”,允落辰以一副敬佩有加自叹不如的神情看着他,略带无奈说道,“我就很害怕。”他突兀抓住言欢手腕,推门大步走出来,看守的人还未发觉他们,他已举枪向正上连开三枪,响声震得整栋别墅微微晃抖,灰尘散落。

枪声惊落了看守的两个人手中的酒瓶,坠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们也算训练有素,立刻翻身找掩护位置,掏出枪来准备还击。

“这枪的后作力,震得我手发麻。”允落辰淡淡抱怨着。

“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从短暂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言欢骂声未消,人已被拉着一蹲身,子弹破风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别墅的门从外面被撞开,枪声引来的看守鱼贯而入。

“腿脚利落点。”好整以暇的男人仍有工夫调笑,却不耽误他拽着言欢敏捷越过扶手台,窜上楼梯奔向二楼。穿插在他们脚步里的是打穿楼梯的子弹,巨响连天,硝烟弥漫。

“你往哪里跑?”言欢气急败坏问道。

“你的房间”,允落辰跑动时说话居然也是四平八稳,“你说过下午有阳光照进来——那应该是这间。”

进屋反手关门的刹那,能看到追兵已蜂拥赶来。

“用这个别住门。”

言欢接住允落辰抛过来的银烛台,反插在门的欧式双把手上,喘息不定瞪着踱步到窗前的男人:“不用一分钟他们就能瓮中捉鳖了!”

“你那时还说过窗外有棵树会替你挡住强光,你喜欢在窗前做画”,允落辰拉起窗户,向外瞄了一眼又回头望着言欢,“你体重多少?六十五公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允落辰笑笑:“金蝉脱壳,做知了总比当王八好。”

(7)

“你确定能跳过去?离那棵树至少也有五米。”言欢趴在允落辰背上,万分不信任的疑虑。

“早说过不保证你完好无损”,允落辰戳戳他搂住自己脖颈的胳膊,“抱紧点。”

破门而入的追兵,只看见人影自窗户跃了出去,不由惊呼出声,即使只是两层楼,也有近十米高,摔下去免不得断胳膊瘸腿。

悬空的失重感后,树枝刮蹭到脸的触觉几乎让言欢忍不住松手去拼命抓住,他听到皮肉破开的声响,勉强睁眼看见背负自己的男人手中已攥住一根细树枝,随着他们下落,树枝的弧度越大承受不住,速度又加快,再因允落辰抓住另一根而稍作停滞,缓冲了坠落。

背上有人自然会更重,下落过程逐渐让两人转了身面朝上,言欢胳膊被一股强劲力道向上猛然提拉,允落辰侧过身将他向自己胸前推送,紧紧抱住。

一切发生只不过在瞬间,如一道光打穿隧道,言欢听到允落辰后背着地发出的沉重闷响,他被垫在上面护得几乎没受一点冲击。

“真疼啊。”允落辰吐了口气,支撑坐起身,瞄了一眼皮开肉绽的掌心,淡笑的表情中却找不出丝毫痛苦味道。

“人在楼下!下去!快下去!”半空嘈杂起那群被引上二楼的追捕者。

言欢仍怔怔发呆,允落辰拉起他,温热湿润的血,鲜红刺目,浸染了手,像是透进心里恍惚了神智——除了父亲跟雷纪秋,还会有人以血肉之躯不惜伤痛来保护他?为什么总要成为他人的负累?

“不管跑不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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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跑动中咬牙一字一字说道,“允落辰,谢谢你来找我。”

允落辰身型顿住,回头看向他,目光中透出诧然,浅淡,却真实。

顺利穿过人手被调空的庭院,流水别馆门口,一辆黑色轿车高速急刹,发出尖锐声响,不偏不倚停到允落辰身边,甚至车把的位置就在他手边。

将言欢先塞进去自己也上了车,允落辰冲开车的男人礼貌微笑:“分秒不差。”

男人一身黑衣,戴着墨镜,似乎从显后镜里瞄了一眼允落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平抑回应:“你也像老板说的一样准时。”

“进展顺利?”允落辰淡淡问道。

“一切如你所料。”开车的男人机械应答。

言欢不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允落辰单手按住言欢肩膀,没有转脸看他:“沉默不只是金,还是让人长命百岁的好习惯。”他话语中的冷漠几乎是刺骨的严寒,拒人千里。

言欢眼中闪动一下,开始的几分茫然渐转为阴沉思索,他不再说话,不知道这车会开去什么地方。

允落辰也不问,闭眼似乎是睡着了,但显然他知道答案,他是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男人。

四五个钟头,一直跑在晃郊野外,人烟罕见,夜色渐渐降临。

“到了。”车停在一片小树林,黑衣男人的声音像拉锯木头一般平板单调,“翻过这个小山坡,就有他们布下的暗哨,那边在官方资料上是一家宣传册印刷厂。”

“老套的掩饰手段”,允落辰打着哈欠,“如果画上的追踪器被发现,等着我的就是陷阱。”

“追踪器是老板亲自制作的,绝不可能被发现。”黑衣男人的音线,像是平地起波澜得拉高。

允落辰玩味笑道:“对你老板倒有信心。”

黑衣男人被戳到软肋的窘迫,不觉得低了头:“那是……那是当然的。”

“放心,我接了你老板这单生意,就肯定拿到他要的东西”,允落辰打开车门下了车,“我要的东西带齐了?”

“都在后备箱”,黑衣男人也下了车,“老板让我协助你。”

“那你就在这里——”允落辰瞄了一眼从车里探出半边身子的言欢,“替我看住他。”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

“跟他在一块你不会无聊”,允落辰嘲弄调笑的同时,手摸过言欢脸颊,“这小子嘴上的技术很不错。”

允落辰的身影没入黑暗里,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言欢先开口冷笑:“他说的没错,你想不想试试?”

“不必了!”

那男人说的声音不小,言欢不由嗤笑出声:“你老板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男人的声音霍然冷了下来,凝聚起杀气,“你想干什么?”

言欢摊摊手,无所谓说道:“不能说就算了,我也没兴趣多管闲事。那你的名字,是不是问了也要死?”

“我叫战非。”男人敛了杀意,但仍带防备和警惕。

“天都黑了你还戴墨镜,装酷?”

“不是——”战非似乎犹豫了片刻,伸手摘掉遮去大半脸庞的墨镜。

本来漫不经心的言欢目光触及,不由啊的惊叫出声。

战非嘴角牵了一丝苦涩微笑:“为了不吓到别人。”战非的左眼,瞳孔黑泽透亮,右眼却是毫无生命气息的假眼,像是黑暗中诡异瞪着人的娃娃,触目惊心。

“对不起”,言欢无意伤害这个男人,小心翼翼轻声问到,“意外造成的?”

战非缓慢摇头,平板说道:“卖了,还债。”

言欢再说不出一个字,脑海里突兀出现一句不知在哪里看过的话:没有鞋的人在遇见没有脚的人之前,总认为自己走的路最为痛苦艰辛。

回想起自幼父亲的宠爱,雷纪秋的照顾,自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任性妄为。

他凝视战非的脸,看眉目轮廓,本来应该是英气逼人的容貌吧。但越看下去,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张脸,再怎么看,也太年轻,像是不足二十的少年。

鉴于自己总显幼稚的容貌,言欢试探着问道:“你多大年纪?”

“再过两个月,就十八了。”战非坦然答道。

“我——操!”言欢拉长音,最后也实在没有什么字能准确表达出他的心情,“你还没成年,你那个老板就让你干些危险勾当?”

战非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深沉颜色,淡淡道:“本来不光是一只眼睛,我浑身上下五脏六腑皮肤骨头都要被拆开卖——他买下我,救了我……”

“原来你喜欢他。”言欢略带嘲弄的笑了笑——少年痴恋一个人的心情,大概没人比他更明白了。

战非突然淘气笑起来,这是他唯一与年龄相符的举动:“那你呢?喜欢允落辰?”

砰的一声响,言欢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车门上,低声道:“鬼才喜欢那个卑鄙小人,我谁也不喜欢,喜欢别人的不是白痴就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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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男人懒散的声音配合着缓慢拍掌,像是黑夜里突兀冒出来的一般。

言欢回头,看见允落辰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淡淡嘲弄着笑道。

战非戴回墨镜,恢复成那个忠心不二的冷漠形象:“东西到手了?”他似乎是多此一问,因为他已经冲允落辰伸手讨要。

“带我去程零羽那里,买卖还是当面货款两清的好。”

战非没什么迟疑,说道:“上车。”

“你肯带路?”

“我老板早预料到你会要见他,吩咐我带你去。”战非再次笑了,笑得单纯,像是少年看见自己偶像的胜利。

“等一会。”允落辰没上车,靠在车前掏出烟打火点燃。

言欢冷冷看着他问道:“你还有什么算计?”

允落辰半闭着眼缓缓吐出烟,抬头仰望天空,空寂笑道:“你喜不喜欢篝火?”

“什么东西?”

“篝火,巨大的,能照得黑夜如白昼。”

霍然间爆炸声响彻夜空,团绵的火焰缭绕得冲高升起,隔着矮山坡也能看见漫天的焰舌,火光冲天。

战非并没有什么惊诧,平静说:“我开始不相信你能潜进一个设置二十八架红外线探测仪,五十名守卫的地方,布下六枚液体炸弹,偷走保险库里的东西,神鬼不知全身而退。”

“不止是炸弹。”闪烁火光映衬出允落辰淡笑的面孔,他低头吸烟,再次扬起脸时,空中传来类似呼哨声音,阴沉压抑的夜空里炸裂开七彩烟花。

言欢走到允落辰身边,盯着他的脸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允落辰转脸戏谑看着他:“不觉得很漂亮?尽管转瞬即逝——”他的眼神,话语,瞬间像是吸人坠落的漩涡,无从揣测,“燃烬落时,你会想谁?”

(8)

“不要让我老板等太久。”战非没去看漫天绚烂的烟火,火光映得那张刚硬侧脸明暗不定。

允落辰上车擦身错过时,轻笑说道:“别爱上太聪明的人,他们只会利用你。”

这话,一字不漏传进言欢耳朵里。这时,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就把这句话清晰记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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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注意到程零羽身旁的那副画,是出于自己笔下的复制品,言欢可能会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这个斜坐在长沙发上,眉目如水墨画,魅惑得像是散发果香的漂亮男人。

言欢走过去,拎起那幅画,垂头面无表情看着,淡淡说道:“现在能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了吗?”——尽管他早已感觉出,他跟这个复制品一样,都处于尴尬和可悲的境地,自身没有价值,只是被人利用。

程零羽笑道:“你应该问允落辰,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是他查出‘猎鹰’在本地只有一条隐秘运输通道,只要事前知道了目标,先下手换掉真品,‘猎鹰’用赝品换去的就是一幅加了追踪器的赝品,带我们找到伪钞据点。不过我必须得承认,你的作品假乱真的程度,叫人叹为观止。”

“承蒙夸奖”,言欢将画从框中拆下来,从中撕开,对折再撕直到厚重的画纸成为碎片,转眼冷冷道,“原来你们想要的是那副精确度百分之八十七的钞票模板。”

“是他要。”允落辰上前更正他的同时,掏出模板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我欠他一个人情。”

程零羽像个顽皮孩子得到新奇玩具,将模板把玩在手中,漫不经心道:“‘猎鹰’要多久才能找上我?”

“十天后准备交付北美的货被烧得干干净净,如果你是‘猎鹰’的怨爷恐怕就不像现在这么悠闲了。”

程零羽朗笑出声,一双狭长眼睛里流光异彩,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似乎都在勾引男人压倒他:“允落辰,我现在想跟你作爱了。”

对于这种直白的放荡,恐怕没几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只是允落辰向来站在少数派,他淡淡笑道:“我现在只想回家,请你替我找条路,能不被‘猎鹰’打扰平安返回A市。”

程零羽低头啜着一杯红酒,懒散道:“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

“或者你想他被‘猎鹰’带回去”,手搭上言欢的肩膀,允落辰轻描淡写道,“他是能制造出精确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能令你手上的电板变成废铁。”

言欢扭头看着允落辰,似笑非笑道:“原来我不光是进门的引路石,还是你离开时的船票。”

“希望是飞机”,允落辰回笑,“我晕船。”

“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程零羽突然扯进个不相干的话题,“三年前你主动找上我,要我把天网不动声色送给做卧底的齐轩,作为交换你可以替我做任何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明明拥有不输给我的情报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是不想让齐轩知道你为他做的事,还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允落辰的眼睑微闪了一下,淡淡道:“我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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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过你,你不惜一切也要找出‘猎鹰’的怨爷,是为了‘猎鹰’多年掠夺偷盗的奇珍异宝,还是为一个下落不明,姓展的男人?”

听得不甚明白的言欢,身体不由颤了一下,像是细微的冰粒打在脸上,针扎般的冷透刺痛,那是因为程零羽霍然间排山倒海的杀意,他极其缓慢的握紧手,如同忘记了手中还有玻璃杯的存在,轻微的破碎声连接响起,红酒和更为鲜艳的液体顺手腕流过手臂,滴落到地上。

“我可以杀了你们两个。”程零羽一字一字说到,斟酌考虑的认真。

“你可以。”允落辰却是轻松自在的点头表示极力赞同。

屋里的空气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程零羽蓦然吐了口气,恢复慵懒色泽的笑,抬手到手边舔着混合的血色液体:“允落辰,跟你打交道,魔鬼也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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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零羽安排的是一架小型飞机,伪造的身份,登机处接应的人。

“到此为止吧。”言欢面无表情道,“我应该没有用处了。”

“虽然我说过打断你手脚也无所谓”,允落辰漫不经心说道,“但不会真那么做,强迫不是我的喜好。”

“那就再见,再也别见的意思。”言欢转身走出两步,再迈不开腿,因为允落辰的一句话,浑身的每根神经都像是断裂开。

“雷纪秋被人捅了三刀,在腹部,都是致命伤。”

允落辰在呆若木鸡的言欢耳边轻道:“即使这样你也不回去?”

“你胡说!”

“我利用你,但几时说谎骗过你?”

言欢突然挥拳打过去,却被对方轻松闪过,自己反倒踉跄得站不稳,他眼睛通红瞪着允落辰:“混蛋!为什么不早说?如果因为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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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非跪在沙发前,低着头,用镊子将程零羽手掌中的玻璃碎片一块块夹出来,再涂上伤药,用纱布包扎好。疗伤的过程因为他的专注仔细而漫长,结束后仍没有放开程零羽的手,仍小心翼翼捧着,疼惜的感情从他那一只完整的眼睛里流露出,覆盖了他整张年轻早熟的面孔。

一直闭目不语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嘴角轻微牵动出一丝笑意。他抬手,抚过战非的颈侧,原本瘫在沙发里的身体抬起来贴过去,没有受伤的手按在战非腹部,滑到腿间。

战非仍垂着脸,耳根处渐渐变了颜色,声音带出压抑的低哑:“请您停手。”

“为什么?”程零羽贴在他脸侧,舌尖转进敏感的耳廓内,迷靡的诱惑,“我会让你舒服,你也到了享乐的年纪了吧?”

“我跟……他们不同。”战非退开少许距离,足以看清程零羽凌乱散布着嘲弄和寂寞的面孔。

“有什么不同?”程零羽有些好笑,有点好奇的望着情欲膨胀的少年,听他一字一字说:

“你不用跟我上床,我也会为你去死。”

程零羽怔了片刻,突然笑道:“允落辰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说,别爱上太聪明的人,他们只会利用你。”战非平板回答。

唇边溢出一丝诡异而瑰丽的笑,程零羽对战非说:“珍惜这个忠告吧,那是允落辰一生中最大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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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侦探社“七”]

市内第三高度的摩天楼,四十四层包括顶楼天台,实用面积接近二百平米。

你赚来的钱够缴房租吗?——这是齐轩参观过他办公室后第一句话。

允落辰笑着转身去倒酒,他当然不会告诉齐轩没有房租,因为他买下了这里。

言欢推开门时,雷纪秋正站在落地窗前向外张望,闻声回头,一刹那强光从他背后散射出来,刺痛言欢的眼睛。

纪秋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消瘦挺拔的外表,放浪不羁的神色,像是玩世不恭却能让人全然信任。

他们之间还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言欢从牙缝里挤出低哑声音质问身边的允落辰:“你骗我?”

允落辰无辜笑道:“只是忘记说,三个月前就已经出院了。”

“他真的受过伤?”

“我以为你见到他安然无恙会高兴,还是你希望看他奄奄一息?”

言欢不再出声,他眼神躲避开,余光还是看见雷纪秋向这边走过来,接近的步伐如同踩住他的气管,让呼吸越来越困难。

“我把这小鬼带回来了”,允落辰说道,“按约定齐轩归我了。”

雷纪秋笑笑回应道:“可惜我没有把麻烦甩给别人的习惯。”

“你的麻烦已经来了。”齐轩不知何时倚在门外,对雷纪秋语带双关的同时,冷冷看着言欢,像是用尽全力把自己钉在门框上,以免会扑过去宰了这个混蛋小子。他可以全然包容雷纪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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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但那不代表着他面对元凶也能毫无介怀。

“去天台陪我喝一杯怎么样?”允落辰转身到他身边,伸出手掌。

“乐意至极。”多年老习惯的击掌,齐轩走前,略带警告意味着瞪了雷纪秋一眼,对方却戏谑冲他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

“妈的!”望天台走的楼梯上,齐轩忍不住憋在胸口的郁闷。

“既然对言欢恨之入骨,还委托我找他回来干什么?”走在前面的允落辰没回头,轻笑问道。

“因为我他妈的是个神经病。”

“因为你爱雷纪秋。”允落辰仍然没有回头,话语里却不再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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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的静默,言欢似乎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剧烈声响,从表情到四肢甚至每一只手指头,都僵硬得不能动弹。

“说话是件累人的事,尤其是站着说。”雷纪秋已席地坐下,像是他多年的习惯,左腿伸直右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

言欢也缓缓坐下,把腿盘在一起,他还记得这个姿势曾被雷纪秋取笑像个没出嫁的小姑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霍然抬头,刻意表现出厌恶和拒绝:“你问这个干什么?”

雷纪秋神色坦然道:“我关心。”

“你关心的就是我的将来?”言欢情绪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那以前呢?以前的事你都忘了?还是你要装作一点都不在意?”

“你希望我在意?”

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秋季节午后的天空,却让言欢毫无立足之地。

“因为我父亲,连憎恨我都办不到吗?”

“并不是——”

雷纪秋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请问是允落辰先生吗?”

“什么事?”懒得去天台喊人,雷纪秋应了下来。

“您的包裹。请签收——请务必小心拿着,里面是易碎物品。”男人说话时脸上闪过一丝诡异,雷纪秋一伸手接过,就匆忙转身快步离开了。

疑惑的神情只在雷纪秋脸上停顿了少许便散开了,水平捧着盒子不动,无奈自语道:“应该说是易爆品才对吧。”

“怎么了?”觉察到事态不对的言欢走过来。

“去天台叫允落辰下来,但愿他还没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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