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只在一旁微笑不语,心中却有些疑惑,迎春以往性情懦弱,沉默寡言,即便众人站在一处也常常被忽略,然自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回来,却像是顿悟了一般,行事稳重和平,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也越发让她看不明白了。
俞青并不知她所想,拿起荷包对探春三人笑道:“这都是我闲着无事胡乱做的,活计粗糙,你们要是不嫌弃便拿去玩罢。
正巧有三个,你们喜欢哪个自个儿挑便是。”
她们姊妹情分颇好,探春闻言也没有客气,笑道:“既如此,二姐姐的好东西可就偏了我们了。”说罢转头对宝玉道:“二哥哥你先挑罢。”
宝玉知道探春喜欢柳堤春景的那个,当下便只挑了海棠花样的,宝钗谦让一番也挑了兰花的,探春知道他们是特意把那个荷包留给她,笑着拿起湖色荷包:“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巧厨房送了点心过来,司棋将新蒸的菱粉糕端过来,看到这几个香袋一时也笑了,在一旁道:“这还是我们姑娘先前做的,从描花样子到裁剪缝制都亲力亲为,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大半年下来统共才得了五个,那个五福捧寿的荷包孝敬了老太太,还有一个绣重瓣水仙的给了林姑娘,如今也只这三个了。”
俞青见她滔滔不绝,一脸自豪,唯恐别人不知道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横了她一眼,“你不去做事,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司棋笑嘻嘻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又没胡乱编派什么,姑娘骂我做什么?”
俞青一时无言以对。
黛玉正拈了几粒瓜子在手里,见状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司棋如今越发口齿伶俐了。”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丫头传话说栊翠庵的妙玉师傅打发人来了。
俞青闻言一怔,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让她进来罢。”
片刻后,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穿着水红绫袄,罩着青缎坎肩的小丫头擎着一支红梅进来,见了众人,先行了礼,方笑道:“这是庵里新开的梅花,我们姑娘折了一支,打发我给二姑娘送来的。
我们姑娘说了,这两日梅花开得正好,前儿还收了一瓮梅花上的雪水,二姑娘若得空可以去坐坐,一道煮茶赏梅。”
说罢将手中梅花呈上。
众人凝神看去,都忍不住赞道:“好俊的梅花。”
原来这一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花枝蟠曲,虬枝铁干,横斜疏瘦四品皆俱,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攒三聚五地开着,真乃色若胭脂,香欺兰蕙。
绣橘接过梅花,命小丫头找了个美人耸肩瓶来,亲自灌水插瓶摆在桌上。
黛玉细细赏玩了一番,抬头对小丫头笑道:“这是你们姑娘屋前的那株老梅上折下来的罢?她素日把那株红梅看的跟宝贝似的,等闲不肯给人,今儿怎的这般大方了?”
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却十分伶俐,况素日黛玉也是常来栊翠庵的,与自家姑娘十分投契,知她此时不过是顽笑,当下便也笑道:“先前曾听我们姑娘说‘人生难得一知己’,二位姑娘既是我们家姑娘的至交,那即便是再贵重的东西也舍得,何况是一株梅花。”
黛玉闻言顿时笑了,探春几人也忍俊不禁,“这丫头着实伶俐。”
宝玉见那丫头生的俏丽甜净,笑道:“先前倒没留意,你是服侍妙玉姐姐的?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回道:“今年十一岁了,名字也是我们姑娘取的,叫穗儿。”
宝玉听了点头赞道:“好名字,与你极相配。”
穗儿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俞青见她冻的满脸通红,便命人倒了盏热茶来,又捡了几块点心给她,笑道:“难为你冒雪送来,替我谢谢你们姑娘,就说我得空必去的,外头冷的很,歇一会子再去吧。”
穗儿福身谢过了,笑道:“多谢姑娘,只是我们姑娘还等着我呢,就不打扰姑娘了。”
俞青闻言也没有强留,命人取了个荷包给她,又抓了几把果子,好生送了出去。
看着瓷瓶中盛放的红梅,宝钗目光一闪,微笑道:“妙玉为人孤僻,没想到竟这般推重二妹妹。”
宝玉也颇为惊奇,妙玉性子孤傲清高,素日是连他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她性子清傲,不合时宜,万人不入她的眼,姐姐怎的同她如此相契?”
俞青抬手拨弄了一下花瓶中的梅花瓣,微笑道:“先前与林妹妹一道去栊翠庵时偶然说了几句话,后来言谈投机,便往来多了些。”
她与妙玉相识只是偶然,正和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素日往来虽不多,却极为投契。
连黛玉也时常疑惑,妙玉性情孤僻,二姐姐也不是开朗热情的性子,这样两个人偏偏却成了朋友。
探春微微皱眉道:“那妙玉虽说是出家人,却非僧非俗,性子孤介,目下无尘,全然不将世人放在眼里,我瞧着却很不像个尼姑。”
她与妙玉虽不熟,但也见过几次,实在不喜对方孤僻的性子。
况且说是带发修行,却有两个老嬷嬷并一个小丫头随身服侍,素日衣食住行也是无一不精致,略差一点子便不用,竟比那闺阁千金还要娇贵,哪里像是个出家人。
俞青闻言摇了摇头道:“妙玉不过是因为自小多病才入了空门,并不是看破红尘而出家。
她原就是官宦千金,打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出家亦非她所愿,心思自然还在红尘里,行事难免还带着几分闺阁小姐的娇贵,也是情理之中。”
黛玉笑道:“她行事虽孤僻了些,却是个真性情的人,待人至诚,只因把世事看得太透,才有了这么个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