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没有答话,挑了挑纤细的眉,继续吃完盘里的鸡肉,不忘优雅地用餐巾拭了拭手。
良久,他才再次发言,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里泛着漫不经心的意味,朝父亲若有若无瞟了眼:“您说什么都对,儿子为刚才的错误言论向您道歉。”
“你真得庆幸爱丽丝是个女孩。”老公爵见他主动认错,怒气散了些,但还是语气冷冷,“否则按你这样的乖戾脾气,我怎么可能让你继承我的财产。”
这时艾薇记起,十八世纪的时候一般实行长子继承制,不动产由长子全部继承,此外妻子和女儿除了很少的一点动产以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父亲这般威胁,凯文却仍是不以为意,弯唇道:“父亲指教的是,儿子能在社会上立足,全靠的是您与克拉伦斯的威势。”
“我希望你能谨记在心。你这毛病一日不改,我一日不放心。”
老公爵教训完儿子,冷如蛇信的目光猛不丁转向置身事外的艾薇,忽问道:“莫宁顿伯爵小姐的祖上与我的祖上有些交情,应该是你的太爷爷吧,也曾来曼卡斯里参加过园会。”
“那真是太有缘分了。”艾薇滴水不漏。
“是啊……”老公爵表示同意,“斯图亚特王朝时你家是非常显赫的,拥有着最肥沃的庄园,一直让我们羡慕不已。想必现在你家的土地还在吧?”
艾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关于田产的事。不仅显得突兀又没礼貌,也很不符合他作为长辈的身份。
但按下心里不快,她还是认真地回答:“是的,我家的土地仍在生产,种植了一些经济作物。”
只是产能不太好而已,她背地里嘀咕。
奇怪的是,老公爵明显露出欣慰的笑容,满面春风地吞下整块三分熟的牛腱子肉,咽进腹中:“既然如此,祝莫宁顿伯爵小姐在曼卡斯里能够度过一段称心如意的日子。”
——
这一顿午餐吃下来,艾薇浑身上下都只感到一个词:窒息。
爱丽丝吃饭时全程不敢吭声,凯文更是不乐意开口,即使被迫回应,也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任凭老公爵在席间上首高谈阔论,毫无顾忌地发表着他关于当今时事的意见。
小部分是以批判为主,更大部分是报以蔑视不屑的态度,仿佛谈论起那些他口中的「蝼蚁」都是一种侮辱。
她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就开始怀念起安娜,至少自家母亲在吃饭时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还更容易接受一点。
不知为何,四周一瞬间突然阴沉下来,古堡本就光线黯淡,走廊里的烛火也是昏昏暗暗,一股寒气顿时涌遍全身。
「哗」一声,一道白光骤然划破眼球,把四下照得透亮,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顷刻间巨大的雨滴声平地而起。
英格兰的雨季又来临了。
艾薇垂下头,仿佛已经能闻到空气里萦绕不去的发霉味,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
古堡的装修曲折迂回,时不时就绕回原来的路口,那座墙角站着的石头人战士雕像还岿然不动,提醒她又绕回了原地。
好不容易走出这个迷宫,一个大房间忽然映入眼帘,她推开门,一下子被震撼住,两腿立时钉那不动了。
这个房间的白烛燃得光明如昼,虽然外面雨声很大,却更衬出此地的安静,甚至于是死寂。
墙上挂着美人的画像,只是因为和站在门口的艾薇距离过远,她不太能看清楚美人的脸,只能带着赞叹的心观赏着这里。
床上垂落华丽的深红帷幔,丝绸被褥上还摆放着一条纯白的灯芯绒睡衣,式样有些陈旧。
但修长纤瘦,腰间缀有一束简约的蝴蝶结,能想象出主人身材的颀长。
洋甘菊的好闻香气阵阵散发出来,好像在诱引着她走进去。
但艾薇铭记好奇心害死猫的真理,现代恐怖电影里的配角们要不是总干点多余的事,怕还能活得久一点。
再说这种几百年的古堡,很难说不会发生点震惊她全家的奇闻。
于是她在用眼神扫过一圈后,乖乖退了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一切无事发生。
“艾薇?”刚拉好门把手,背后冷不丁响起女声。
这时突然一阵风卷过,顿时全身发冷。
她有种做贼被当场抓包的心虚,虽然啥也没干,略微慌乱地转过头,发现是满脸疑惑的爱丽丝。
“你是不是找不到房间了?你早说我就亲自带你去了。”
“啊……”艾薇汗颜,“确实。”
爱丽丝却好像知道了她刚在看什么,也不急着走,说:“你是不是看到了里面?”
“嗯?”
“这里的主人是我的母亲。”她的眼神沉了下去,“她在世时就住在这里。”
“怪不得布置这么精美,公爵夫人一定很热爱生活吧。”
“可以说我们都受到她的影响。”她挽上艾薇的手臂走出去,“若不是敬爱的母亲,我们可能早就变成了和父亲那样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父亲并不尊重他的子女。不,可以说是所有人,在他傲慢自大的眼里没有人值得让他放下所谓地位和姿态去尊重。”
“我想公爵老爷可能只是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已经过了半辈子,很难改掉这个习惯。”
“所以我和凯文都很感谢我们的母亲,是她培养了我们从小到大的价值观和品德观,她热爱生活、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教我们骑马、赏花、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里去海滩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