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休时间,卢卡斯·瓦尔边看漫画(他自己坚持让所有人将那些作品称为‘图画小说’【1】)边吃墨西哥烤肉卷,身后的停尸台上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办公室的大部分法医都不介意在尸体的陪伴下吃东西,只有两个例外:帕西瓦尔·顾医生和亨利·摩根医生。因为同样出身富户的罗德尼克【2】医生也经常在停尸间用餐,所以这两人这种习惯的原因应该不是家世。其他法医和助理私下讨论后得出结论,这两位医生体面到过于讲究的生活习惯,是中国和英国的文化传统造成的。
但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卢卡斯··瓦尔翻了一页书,眼睛却不住地往一侧瞟。有亚裔血统的青年医生正坐在他的不远处,认真地翻看自己一个多月前撰写的一份验尸报告。两叁个一次性铝箔餐盒放在医生的右手边,盒里的主食和蔬菜基本被吃完了,只剩下堆在角落里的葱段、蒜粒、姜片、辣椒、花椒粒、一些肉筋肉皮和肥肉。一个描着金边的白瓷茶杯摆在饭盒旁,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中缓缓飘出。
“瓦尔先生,您有事吗?”顾突然问。他正伏在桌上,用一个圆筒式高倍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查看着一张尸体的照片。
卢卡斯一惊,一不小心将嘴里的食物漏进了气管。他不断拍打着前胸,试图把它吐出来,可惜收效甚微。慌乱中,他试图呼救,但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赫赫’声。不过顾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并迅速走到了他身边。
医生刚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卢卡斯排出了异物,马丁内兹警探和摩根医生踏进了办公室。
“呃……打扰了?”前者眨了眨眼睛,看似抱歉地说,但谁都不会错过她眼中闪过的、促狭的光。
顾松开环在法医助理身上的胳膊,自觉此时应该开个玩笑。‘笑话可以拉进同事间的关系’,Quora上是这么说的。“算不上打扰,我们已经完事了。”他说着整了整衣服,在卢卡斯震天响的咳嗽声中回到了原位,继续之前的工作。但他自以为的笑话并未博得同事们的笑声,反而让那叁人疑惑地对视。
马丁内兹压低声音问:“他是在开玩笑吗?”卢卡斯的嗓子依然不舒服,闻言只能耸肩摇头。摩根医生没参与他们的交流,早早换上了工作服。
“还放不下那个裸尸案?”他瞟了一眼同事手里的照片问。年轻的医生呷了一口茶:“啊……算是吧?”
他在找尸体身上可能出现的、胎种被植入的迹象。
发现妖魔已授种后,胎种数量的计算进行得极为顺利,技术人员利用阿耶波罗守恒定理【3】很快就推导出了妖魔传播胎种的准确个数。应该说,只要利用正确的公式,就连刚开始学习的低等法师也能迅速算出来。
这事儿的艰难之处其实在于回收。
凯西曾告诉过菲尔丁,相信莉亚——被顾处理过的那个年长些的女孩儿——故事的奴隶们,都曾在那面墙前皈依了自称“普莉西亚”的妖魔,向它献上了自己的信仰。根据这条信息,行动部门的人员找到了这些孩子(以及其中一些的遗骨,或是他们死前接触过的人和物品),从中找到了被分散出去的胎种。可不管他们的怎么找,妖魔的能量缺损和胎种的数量就是对不上。根据计算,起码有两个或是一个特别大的胎种没有找到。
根据已知事实合理推导可知,这个胎种的线索很有可能在最先开始“传教”的莉亚身上。因为顾在验尸时,并未在她的肉体及魂体表面发现明显的、胎种被植入的痕迹,想找到相关线索就只能对其灵魂进行深入调查。
但《北美二区公职人员行为规范》规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想分析或是拆解普通人或超凡人的肉体和灵魂,必须由调查人员向本地守夜人/守日人提交申请。申请中不但需详述提出申请的合理理由,还需提供若干证据。在两位行政专员签字后,经由司法机构主管批阅,最后上交各区最高一级行政部门审查。
该规范同所有超凡人的法律法规一样,受到了高深法术的加护。所以,二区区政厅的所有文件都等同于正式的魔法契约,遣词造句必须谨慎。因此,医生必须要凑出来几条相对充分、且逻辑通顺的理由,写一份申请交上去,才能叫人来调查。鉴于二区审判机构的现任主管正是帕西瓦尔,同时他还是本区最高一级行政部门——议事会——的常驻成员,他正在写一份注定要交给他自己核查、审批的文书。
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手续冗余了。
其实以前并没有这么麻烦,调查人员有权自行决定用何种手段完成工作。但权利不受限带来的后果是,许多调查员以工作为由折磨,甚至虐杀无辜的普通人。为了遏制这种行为,前至高王与时任审判者一起,编纂、颁布了《北美二区公职人员行为规范》。
因为——“不加限制的权利只会滋生腐败,文明的族群不应以折磨其他智慧种族为乐”,王在通过这份文件时是这么说的。
规范的颁布与实施,大大增加了二区公职人员的工作量和难度,使很多过着双重生活的职员深陷文书地狱,苦不堪言。去年,对外交流部的副部长,为了获准跟一个普通人交往,上交了整二十多份文件。其中,光申请书就写了整整十五页。区政厅的其他人都觉得她想不开,非要找普通人谈恋爱。
医生绞尽脑汁地编……不,思考申请理由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当年那么容易至高王就被杀掉,说不定也是因为二区的公务员不想再写公文了。
帕西瓦尔拿着尸体照片和验尸报告看来看去,拼死拼活只能想到两条理由,还都不太能站住脚。眼看午休就快结束,他很不满地撇了一下嘴,起身收拾桌面准备上班。
另外叁人之前一直小声讨论他们合作的一个案子。看见他把报告塞进了自己的储物柜,开始用消毒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桌面,卢卡斯问:“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马丁内兹翻着白眼,在卢卡斯的腰眼上捣了一拳。
亚裔法医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女警探尴尬地笑笑,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医生已经老实地答道:“显而易见,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发现问题。”
“尸体上太干净了,”魂体上也是,他颇为头痛地皱起了眉头。“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线索。”
“是啊……我听说好像也没人来认领她的尸体。”马丁内兹叹息,“如果尸体能说话就好了,她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