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能让渊绚想起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也会在她哭泣的时候,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帮她一点点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握住她的手,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直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仍是如此。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抚摸着渊绚的脸颊,老旧的小屋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不远处躺着父亲的尸体,那是渊绚记忆中最可怕的噩梦。
窗外雷电轰鸣,瓢泼大雨倾洒而下,雷声、雨声、人声汇成一片嘈杂。
那个夜晚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她的哥哥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父亲。
因为,从战场上回来的父亲,再也无法挣脱战争的束缚,他的身体回到了故乡,但是灵魂却被困在了战场。
他总是觉得自己仍在战斗,身边时刻都有可能出现敌人,哪怕只是一点点声音也会令他紧张许久,甚至连他的孩子们,也无法唤回他的理智。
黑暗中的雷声惊动了浅眠的父亲,将他的意识重新带去了残酷危险的战场。渊绚听到了房门被撞开的声音,有人扑过来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紧接着是哥哥慌乱的呼救声。
「绚!」
她看见哥哥也闯了进来,试图拉开父亲,却被一次次撞到墙上,随着窒息感愈发明显,黑暗中本就不利于视物的眼睛泛起模糊。
当渊绚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掐住她脖子的手忽然松开了。
将她抱在怀里的哥哥衣襟上浸满了血液,她的余光依稀瞥见父亲的后背上竖着刀柄。
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会犯下如此罪行的哥哥,仿佛用上了最后的力气来握紧她的手掌。
「绚……」渊绚残留的记忆中仍留存着当时的画面,她的脸上一片湿润,不知道是她的眼泪还是哥哥的。
她听见哥哥对她说,「原谅我……绚。」
“……哥哥。”
被勾起的回忆让她再次降临了当初的那个时候,熟悉的称呼在喃喃间脱口而出。
但声音出口之后,渊绚倏然惊醒过来,一双红色的眸子闯入她的视线,这种血液般的色彩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是可怜。
她猛地将自己的手掌从涩泽龙彦的手中抽出,身体因惯性而紧紧地贴上了墙边。
听到她那声“哥哥”的时候,涩泽龙彦怔愣了一瞬。
但很快的,他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你好啊,绚。”
涩泽龙彦从孤儿院的院长那里得到了“渊绚”的资料。
资料上说她是独生女,出生在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便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也在她年幼的时候因病过世,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
她已经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好几年。
虽然院长满口保证,但涩泽龙彦认为这份资料的真实性存在疑点。
他没有任何证据,涩泽龙彦并不讲究证据,让他做出这种判断的是他的直觉。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见到渊绚的瞬间,那些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坠落下来的“光”只是他的幻觉。
所以他想,渊绚刚才对自己的称呼——那一声“哥哥”或许也存在着特殊的含义。
但这给他提供了思路。
当涩泽龙彦认可了她的称呼,愿意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时,无论在她过往的生命中是否真的存在着“哥哥”这一角色,在这之后都会成为现实。
从今天起,他们将会成为家人。
坚不可摧的羁绊就这样缔结了。起码涩泽龙彦是这样认为的。
他带着她离开了孤儿院,就像他带着那封信的原稿离开报社一样简单。
渊绚总是在想起以前的事情,她仿佛永远都在注视过去。
在孤儿院里的时候,她会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事,而在新的“家”里,她又会想起孤儿院的一切。
哪怕无论她从哪里离开,所带走的东西都只有那么几样。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院长的命令,他是绝对的独/裁者,所有人都必须臣服在他的权威下,所有个体的“自我意识”一直处于被压迫的状态。
但渊绚不一样。
这并不是说她得到了院长的特许,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事物,而是说,即便是院长,也无法从她这里夺走她仅有的幸福的残响。
哪怕是抵达了另一个世界,渊绚仍然保留哥哥的遗物。
在哥哥因为杀死了父亲而被家庭裁判所的人带走之后,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没有对方存在的时间。
当渊绚再一次得到和哥哥有关的消息时,传来的是他的死讯。
哥哥的朋友给渊绚送来了他的遗物,一只金色的锥形耳坠(另一只在渊绚这里,这是当初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本空白的书,以及……一名少女。
她就站在哥哥的朋友身边,但除了渊绚,谁也无法看到她,这令渊绚一度以为她是自己的幻觉。
——除了头发的颜色不同,少女有着与她别无二致的面容。
渊绚也曾尝试过同她交流,但少女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的眼睛大而空洞,对渊绚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将那些话写在了纸上,就像当初哥哥为了抚慰渊绚因母亲的过世而封闭起来的心那样,渊绚也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少女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