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平第二天是渴醒的。
眼睛都没有睁开,张了嘴巴就讨水喝,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把水送到他嘴边,高平便有点生气。
他自小被人伺候的妥当,生活里不免有些娇气的讲究。
睁了眼就要发火,只刚一转头便看到了已梳洗妥当的男人正临窗而立。
日光晨曦,雾气未散尽,天亮未亮,鬼气正在天边翻腾。
那些鬼气硬生生便将一轮红日及朝霞映照得血红血红。
奉今明就站在这一色血红里,眉眼低垂,神情冷淡,宛如一尊收敛了刀锋的杀神。
他的手上正在把玩一把玉柄金刀,高平仔细看了看,确信这把金刀是以前自己送他的礼物,金刀上还细雕了一条五爪金龙。
高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最后决定自己下床找水喝。
男人挺客气,瞧见他下床了便收起了刀,双手拢在袖笼,静静望他,一双眼眸亮得摄人。
高平连喝了三杯才觉得缓了缓喉咙口的焦躁,放下了茶杯,高平冲奉今明招了招手:“坐坐坐,来坐,一大早的,你歇够了?”
奉今明慢慢走到高平身边坐下,高平特自然地执了他的手,然后问他:“腰酸不酸?那里疼不疼?”
奉今明望着他,摇了摇头。
高平觉得今日的奉今明乖巧的有些过分。
可是想来他求他的事还没来得及办,对方乖巧一点倒也的确不奇怪,于是便同他说:“去见傅飞声的事情,得等到午时日光最盛的时候,他近来屠鬼屠上了瘾,身上阴气重的逼人,你的身子看上去也阴气太重,还是不要去同他对冲,你要吃亏的。”
高平本意是要解释,说到后面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奉今明具体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高平也不乐意去问,只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乐意多在意几分。
便是昨晚一夜,也是有百日恩的。
待得两人吃过了饭走出了房间门,高平才在房门口看到正抱着柱子睡的迷迷糊糊的傅小小。
高平就忍不住笑了,伸手一拍小家伙的脑袋,惊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傅小小见了高平,眼睛便是一亮:“公子,您可终于出来了。”
高平笑着应了声,然后示意傅小小对身后的奉今明行礼。
傅小小乖巧地行礼,口称大人,只是那小眼睛里全是对这个陪着自家少爷过夜的“大人”的好奇。
孔希也出来送了,手上另拿了一把伞。
高平接了过来,捏了捏孔希的脸,然后转身同奉今明道:“定安城的日光不同于外处,能少受点便少受点,尤其是近日,大人还别忘打伞。”
奉今明轻轻咳嗽了一下,应是。
午时,日光最盛时,高平带着奉今明并八个玄衣侍卫走在了去城主府的路上。
高平今日的一个时辰还未去,他打算送了奉今明去给傅飞声然后乖乖去立城墙的,只是,这个打算在他推开城主府,被里头那滚滚鬼气冲得跌列了一下,正式宣告不能行。
城主府的下人一个都不见了。
高平带着奉今明如入无人之地,只这冲天煞意在越靠近堂屋的时候便越发浓厚。
高平忍不住脚步加快了几分,虽然他明知道有傅飞声在,这里绝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
只是待进了堂屋,高平的脚步便不由一滞,看了那场景莫说惊呼出声的傅小小,便是高平都忍不住喊了一声:“叔叔!”
只见那十八柱撑起的高大堂屋里,定安城主傅飞声竟正提刀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己的原配妻子凌厉一刀砍去。
高平的一声叔叔并未让傅飞声有一丝停滞,劈向傅夫人那一刀蕴含着杀鬼气势,傅夫人手无缚鸡之力,一直便是最普通的闺中女子,怎么能躲得开这一刀,她惊的面无血色,一下便软倒在地,抖着唇喊夫君饶命。
高平正欲上前阻拦,身后奉今明却拉住了他,高平转身看他,却见奉今明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奉今明眼光何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这妇人的异处。
傅飞声一刀下去,那妇人即刻毙命,只一声尖叫过后,那尸体却腾的一声,化作了黑色烟雾,消散在了空气里,而府中煞气鬼气却又是浓重了一分。
傅飞声挽手执刀,目光清凌凌地扫过了高平和他身后的奉今明,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奉今明,面色不变道:“奉大人,许久未见。”
奉今明上前一步行了个平辈礼:“傅城主。”
傅飞声未应,只转身往后院走,走了三步,又停住,然后说:“傅某正有家事要处理,不能作陪,傅屏,在此处招待好奉大人。”
傅飞声提刀杀妻这一幕太过骇人,那傅夫人变成一股子烟雾也有些骇人,高平此刻毫无招待人的心思,何况在他心底,总觉得奉今明哪里需要这些作给外人看的礼节。
高平见了傅飞声提刀去后院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那傅飞声好似也不过是客气
', ' ')('一声,见高平和奉今明都跟了进来也不多什么话。
这一路去后院,傅飞声提刀一刀一杀又是砍了好几位“傅夫人”,那飘散在空气里的黑色雾气浓的快要遮盖住日光,整个傅府后院都被蒙在这一袭黑雾里。
只待得推开了傅夫人常住的院子门,看到了那些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草都在怒放,高平脑子瞬间便是一个清醒。
只怕,这傅飞声娶回家的傅夫人从来便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
高平同这位傅夫人并不熟悉,这三个月来遇上的次数少之又少,之前还真未看出什么玄妙来,可转念又一想,当时遇到的那些个傅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真人。
而那院里繁花尽头立着一个女人。
高平一望,心下惊奇,那妇人面容同之前那些妖鬼一模一样,可唯有一样不同,这个妇女腰腹鼓胀,竟已如同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产妇一般模样。
那妇女自花间望向傅飞声,她有一张清秀的容颜,不施粉黛,盘了一个妇人头,气质温婉至极,她启唇,唤了一声夫君。
傅飞声神色不动,只一手提起刀,冲她指去,他开口,声色如冰玉相击:“我要取你性命,你自知为何。”
傅夫人答:“妾身不知。”
傅飞声道:“你身怀鬼胎,不日临盆,酿下祸事,若能招出那艳鬼下落,我还能饶你一命。”
傅夫人听了傅飞声的话,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她道:“夫君不能给妾身一个孩子,妾身便去求一个孩子,怎么就不行了呢?妾身只是要一个孩子而已。”
傅飞声冷声道:“你怀的是鬼胎。”
傅夫人摇头:“妾身不在意的,妾身只是寂寞了,妾身只想养大一个孩子,好打发这寂寥入骨的后院生活。”
傅飞声不为所动,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花下的女人,提刀便杀去。
只这一刀终于没落到实处,一个血红色身影闪过,一阵浓郁鬼气降临在这小院里,竟是一个百年艳鬼替那傅夫人挡了一刀。
百年艳鬼生的真是好容貌,鬼气森森里也能窥见十分的姿色。
高平不由感慨,也难怪傅夫人耐不住寂寞受这艳鬼勾引,这般好看的鬼,的确叫人把持不住。
艳鬼披着一身红袍,站在傅夫人身侧,一手拦住傅飞声那一刀,一手护住了花下怀胎十月的妇人。
傅夫人见了艳鬼,神情一变,竟是有了几分凄艳:“你不该出来,你不该出来!”
那艳鬼伸出那染了红色豆蔻的手,轻轻抚摸妇人那脸,竟是笑了。
“不怕。”
不就是死么?
他早已死了许多许多年了。
傅飞声侧过头望向那百年艳鬼,轻声道:“是你。”
艳鬼提袖望向傅飞声,他曼声道:“是我,还要多谢傅城主当日绕过我,今日我才能有妻有子,呵。”
傅飞声道:“那便今日受死吧。”
定安城主傅飞声手下恶鬼尸骨叠叠,他引弓一箭能灭万鬼,更不消提他这一刀,能挡的住的鬼界大佬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这艳鬼自然是只能魂飞魄散的,他也自知今日必将是死期,可是,今日便是要死,他也不能躲起来一个人独活。
傅夫人尖叫:“不可以!傅飞声!你不可以!”
可是傅飞声只消一刀,那艳鬼便是伤入神魂,一口黑血自口中吐出。
傅夫人扶住那艳鬼倒在地上,她手颤抖地抚摸着艳鬼冶艳的脸颊,她几乎是满含恶意恨意地抬头望向傅飞声:“傅城主!”
“傅城主!大英雄!好威风!好大的威风!哈哈哈哈好大的威风,你那些事可叫别人知道?!”
那清秀女子的脸颊都扭曲了起来。
那是最深切最浓厚最恶毒的恨了。
她是真的恨毒了傅飞声了。
“你装的一副好圣人,不近人身,洁身自好,你是为谁在守身!”
“为他吗!那帝都城里的陛下!你的高平!他死了!哈哈哈哈他死了!你真要为他守寡守一辈子了!”
歇斯底里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笑,笑到出了眼泪,她抱紧了怀里奄奄一息的艳鬼。
她留着眼泪,悄声质问他:
“可是,傅飞声,他知道吗?”
“你为他守了一辈子,他知道吗?”
女人恶毒地裂唇一笑。
“他不知道。”
花树下的女人恶毒一笑,瞬间繁花怒放至最盛处,姹紫嫣红几乎要淹没了整个小院,只是下一瞬,那些花朵枝蔓都瞬间败落了。
从盛极到枯萎也不过霎时间的事情。
傅夫人自尽了。
她抱着艳鬼自尽了。
她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便对着傅飞声留下了最恶毒的话语,然后去死了。
可是,真可惜。
高平抬头,伸手去触碰那枯萎了的一树茶花。
我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