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嘉挥着手里的雨伞,看着这个被泪水和雨水折腾得狼狈不堪的青年,心想,如果有一天必须分别,我有办法不像他这么可怜吗?
李宇成的伤心大概是真的,他折腾了很久还不消停。雨渐渐停了,丁嘉又听到草丛中的虫鸣,一只肥胖的黄皮癞蛤蟆从草丛中爬过来,不紧不慢地过马路,在爬到了李宇成面前后,它停了下来。惨白的路灯下,这样的对视有点可怕。突然丁嘉听到一声惨叫,原来这蛤蟆突然一蹦,蹲在了李宇成的脸上。
李宇成迅速起身,要跺死那只蛤蟆,但看着它背后的疙瘩,万分恶心,下不去脚,只好冲丁嘉发火,仿佛这只蛤蟆是丁嘉用忍术召唤出来的。
李宇成可算是起来了,但他不肯回寝室,丁嘉只好带他去了一个烧烤店,点了烤茄子,鸡爪,肉串,让店家帮忙做一点姜汁可乐,又去隔壁理发店借了块干毛巾给他擦头。
李宇成哭够了,酒也醒了,觉得十分丢脸,便一把抓住丁嘉的头,按着在桌上“点”了一下,凶神恶煞地威胁丁嘉不许讲出去。丁嘉脑门生疼,含恨答应了他。
如今,李棒棒以德报怨送陈雄来医院,丁嘉觉得可以原谅他。
云烟问:“如果不是姓李的,那会是谁,动手的人你认识吗?”
陈雄摇了摇头,说:“生面孔。对方只有四个人,个子都比我矮。专业擒拿手,年纪轻,下手狠,一看就是部队出来的。”
云烟大为惊恐:“操,你t什么时候又惹了当兵的?”
陈雄说:“那我怎么知道。这年头入伍又不难,被人揍了就去喊战友帮忙,这种怂逼多的是。”
云烟说:“打不过就跑啊,谁追得上你?”
陈雄说:“当时我见他们只有四个,掉以轻心,没防住都是狠角儿。这下可好了,以后想跑都跑不快了。”
陈雄虽语调轻松,但丁嘉听得十分难过,要知道陈雄最自豪的就是他百米赛跑十秒八的成绩,那如风如火的样子,有如天神降临。
云烟拿出一张纸,写写画画起来,陈雄问:“医药费和手术费一共要多少?”
云烟说:“不是算这个,我在列你得罪了多少人。”
陈雄一听,摆了摆手,说:“艾玛,这个算不清的。如果我的仇人全去当清洁工,估计全市的厕所都不够他们扫的。”
云烟突然站了起来,说:“一定是刘迪明!他和咱301有仇,一时一刻也不忘害人!”
丁嘉吓了一跳,按照云烟的思路,马拉西亚发生了海啸,估计也是刘迪明干的。
陈雄也无奈地说:“他非要报仇,直接打你不就完了,用得着费那么老大劲来打我?”
这道理是不错,但云烟立即给出了证据:“你不是拒绝了刘迪明拉你入伙吗,他怀恨在心!”
丁嘉一愣:“入什么伙?”
云烟便一五一十讲了,原来刘迪明拉皮条却把自己搭进去之后,吃一堑长一智,周肃正的一句话启发了他,要想不被黑社会搞,必须自己也成为黑社会,要有自己的安保力量,他想请陈雄帮忙,拉拢本校的体育生,共谋大业,每个月支付陈雄一笔报酬。就算他们当月没有效益,陈雄什么也不干,依然可以坐拿一千块。
陈雄很心动,但是他事先征求了云烟的意见,云烟在电话里冷笑着说:“你愿意给刘迪明当马仔?就这点钱,你还不如回苏州卖淫呢!”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丁嘉一抬头,心跳骤停,浑身的血几乎都凝固了起来。
那一身的气息,仿佛穿越了千树万林,崇山峻岭,风尘仆仆。
“我操,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个月都t上哪去了?”云烟站起来问。
丁嘉看着周肃正,只觉得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耳道内轰隆隆一片巨响,整个人都不可抑止地发起抖来。
第二十八章(上)
纵然遭此横祸,陈雄的兴致一直还算不错,一个月没见面,与另三人在车上相聊甚欢,直到被架进了寝室,见了地上的轮椅、双拐、尿盆、孕妇蹲厕椅,表情才僵了一僵,坐在自己床上一时沉默。
丁嘉小声说:“过半年就全好了。”
周肃正说:“国庆一完,我去给你办手续,休学一年。”
陈雄一听,大惊失色,激动地差点就站了起来,丁嘉见势不对往陈雄身上一趴,将陈雄压了回去。对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大学生涯本就度日如年,煎熬无比,现在又要延迟一年毕业,简直是要他狗命,陈雄誓死不从。
云烟十分理解陈雄憎恶学校的心情,他也想早毕业,早拿文凭去赚大钱;丁嘉也觉得休学不是个好主意,以陈雄的性子,多念一年书,危险就多一年,夜长梦多,到时候能否顺利毕业还未可知。
可周肃正十分坚持。这时候丁嘉、陈雄、云烟才发现这个寝室究竟谁说了算。就算是在陈雄的私人问题上,周肃正依然充当了一个独裁的家长。谁能想到一年前,他在别人心里,还是个无情冷淡的人呢。
陈雄不愿回家养伤,丁嘉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服侍你!”说着便像个胖丫鬟一样,在陈雄的大腿上轻轻捶打起来,一幅十分能干的样子。
对伤患而言,尊严上的伤害不输给肉体,比如上厕所。丁嘉心中忍不住难过,昔日的陈雄,多么意气风发的一条汉子,如今沦落到在床上吃喝拉撒;临走前护士的叮嘱过,病人最初的时候不能乱动,必要时用便盆处理。
为了方便陈雄行动,原本摆中间的那张大长桌子挪到了靠丁嘉的床这边,给对面的陈雄腾出了一大片地。陈雄要嘘嘘,丁嘉赶紧过来帮他掏jj,陈雄说:“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丁嘉哦了一声,听陈雄的吩咐,把尿盆摆在一米之外的空地上,陈雄掏出了jj准确无误地隔空撒在了尿盆里。
哗啦啦的尿声十分精神,拉完之后,陈雄抖了抖他那曾经夺冠的鲲鹏,收回了裤裆。丁嘉觉得这是个难得的静心学习的好机会,便自动请缨帮陈雄去图书馆借书。
陈雄也觉得不能腹内空空,需要提高文学修养,于是他对丁嘉说:“帮我借本《金瓶梅》回来。”
据说《金瓶梅》的文学价值很高,可与《红楼梦》相媲美。在中学时代,老师布置了阅读名著的学习任务,西游三国水浒这三本丁嘉都很喜欢,唯独《红楼梦》他死活看不下去,一天到晚请客吃饭,吃了东家吃西家,他实在看不完。估计《金瓶梅》也是睡了东家睡西家,和不同的女子莺莺燕燕,卿卿我我,据说有一次毛主席偷偷看《金瓶梅》被周总理发现了,毛主席就死鸭子嘴硬说《金瓶梅》体现了明朝的市井经济,具有重要意义,为表大公无私,毛主席还建议其他领导干部们也读一读,于是全国上下掀起了“看金瓶梅、搞大生产”的运动(误)。
而这本书,丁嘉居然在校图书馆找到了。书页被翻破了皮,像一颗卷心菜,真正的读书破卷。可毕竟是白话运动之前的书,许多语言文绉绉的,陈雄很快就乏味,让丁嘉去借点画本来,并给了丁嘉一个范本。
丁嘉一翻开,立即就红了脸。
一个黑长直的女生直立着上半身,跪在沙发上;她身下躺着一个金发妹子,上身的衬衣襟怀大开,只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点酥胸,腿上的渔网袜却被人扯得稀烂,仿佛遭受过一场不小的暴力。而真正让丁嘉脸红心跳的,是那个姿势——金发妹子两腿被掰开,两条雪白的腿弯正柔弱无力地挂在黑发妹子的手腕上。这个暧昧而羞耻的姿势,提醒着某一个晚上的事件。
这种漫画图书馆当然不会有,丁嘉愤然拒绝。陈雄却说:“你们学建筑的不都会画画吗,你给我画一个呗!你技术不行,老周肯定会画。”丁嘉心中默默想,说不定寝室长还真的会画,毕竟他也曾把别人摆出过这个姿势……
陈雄到底是个运动健儿,闲不住,躺不平。一个星期后,他便在走廊里训练他的双拐。他平衡能力极好,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能用拐如风,和段延庆一样牛逼,就差飞起来了。丁嘉心想,陈雄的运动天赋真是一流,他没进体育队为祖国争金夺银,真是一大损失。
没多久,陈雄已经能用拐杖上下楼梯了,这样发展下去,丁嘉不得不担心陈雄可能会杵着双拐去和人干架,毕竟他需要维持他的老大地位。
别看陈雄平日这么英勇,但一到饭点他就开始躺在床上叽歪,可怜云烟读书两年自己都没进过食堂几次,却不得不去给陈雄买饭端菜,像个孝子贤孙。
周肃正会在家做东西拿过来,丁教授也给他开补,陈雄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直到这一年的秋运会的到来,陈雄的面上,才露出了几分萧瑟。
对一个运动员来说,速度和激情,就是他的生命。
这一年的秋季运动会,陈雄没能参加。
刚回寝室那一会,体院的小弟们纷纷拎着苹果香蕉梨来看他,而校方却毫无动静。大半个月之后,百年不见的辅导员现了身,拎着几罐营养粉来慰问,搞得陈雄受宠若惊,毕竟betterterthannever嘛。
辅导员委婉地问,你以后还能不能上场?如果不能……实在太可惜了。
为何可惜?学校失掉一点荣誉,而陈雄本人也会失去特权。钢琴家们都格外爱惜自己的手,懂得远离危险,给自己的手投保,而陈雄怎能如此大意,招来这种祸患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残兵败将,怎么处理呢?
十一月初,工管院校的学生会在忙一件事,他们要收集起一个叫陈雄的学生这两年违反校纪校规的证据。这个男生校内校外,十分猖狂;且前科累累,树敌颇多,愿意站出来作证的人不在少数。
陈雄知道后,叹了一口气,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士终是阵上亡。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他确实不喜欢上学,可临到头来,却还真有点舍不得。嘉嘉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帮他抄英语单词,他俩约好一起考英语四级的。
陈雄给他姐夫打了电话,帮他拖东西。
陈雄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爸妈知道了吗?”
姐夫说:“我跟他们说了,爸说没事,你先回来,把伤养好再说。”
“妈呢?”陈雄又问。
姐夫顿了顿,说:“妈可能有点情绪,不过更多的是担心你的脚。没事,我们都能理解。我现在在沈阳,过两天回来了,就来接你。”
陈雄放下电话,看着在一旁抄单词的丁嘉,笑了笑,说:“要是过不了,就学云烟,买一份答案了事。”
丁嘉说:“一份四百块,太贵了。”
陈雄说:“可以几个人合买。不过你还没到大五,不用着急。就算到了大五,也没关系了。”
重庆有个毕业生,因为四级未过没拿到毕业证跳楼自杀了,这并非首例,每年都有,只是互联网时代,这些信息都传播得更为猛烈、快捷。他们03级是享受教育改革成果的第一届,不再因为四级证而担心毕业证了。
三天后的晚上,变了天,下起了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又快又急。傍晚的时候,丁嘉见陈雄靠坐在床上,满腹心事的样子,说:“我姥爷今天做了一锅猪尾巴,让我拿来给你吃,你等着啊,我马上就回来!”
陈雄嗯了一声,丁嘉又强调了一遍:“热的才好吃,凉了就腻。你就在寝室呆着,哪都别去。”
陈雄点头。
丁嘉在风雪中骑着自行车来回,花了大概三十分钟,大风之中,比平常慢了许多,菜虽然还是温的,但丁嘉还是又花五毛钱在一楼小卖部那里用电磁炉转了转。
丁嘉端着猪尾巴来了,煮着黄豆,热气腾腾,闻着香喷喷。可是屋里却没见着陈雄。丁嘉在厕所找了一遍,又在走廊喊了几声,均无人应答。
而这时候,他发现陈雄的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块板,连铺盖带行李箱,已经都不在了。
隔壁的谢堃说,陈雄刚刚被人接走了。
第二十八章(中)
丁嘉快步冲下三楼,果然,之前停在校门外的那辆蓝色大卡车已经不在了。
进入11月份,长城以外已是冬天的领域,路上的人穿上了羽绒服,像一只只熊,棕熊,白熊,黑熊,红熊。一张口说话,每个人嘴边都冒起一团白雾,仙气一般。秋天像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刚启齿,就被北风吹散。
暖气在十月底已经烧了起来,寝室里洋溢着看不见的热气,丁嘉一进屋就脱了棉衣。暖气片上放着猪尾炖黄豆,经热气一熏蒸,散出可口的香味。丁嘉打开灯,从桌膛里摸出碗筷,去水房涮了涮,低头就大口吃起饭来。陈雄无福消受,他却不能浪费粮食。这黄豆真香,猪尾骨也炖得正好,不软不烂,对于愈合神经大有裨益。
丁嘉一口气吃完饭,将碗拿去水房洗了,给云烟打了个电话,询问陈雄家的住址;可云烟的电话又欠费了,不知时候会再次弃号。
丁嘉看了“301寝室”这个分类群中的另一个号码,顿了顿,放下手机,去给金橘盆景浇了一次水,给寝室拖了一回地,手脚劳累,却始终没能将心放空。
最后,丁嘉还是播了那个号码。听筒中传来等待音,虽然这个“嘟嘟”声上亿人通用,但丁嘉却听出了对方的犹豫和不安,电话的主人正在考虑是否要接听。
大概过了十秒钟,终于接通了。周肃正却迟疑了好几秒钟才开口,温柔地问:“吃饭了吗?”
丁嘉说,吃了,陈雄家住在哪儿?
周肃正说,学校这边的事,我会解决,到时候陈雄会回来的。
他死活不肯透露陈雄的住址,丁嘉只好挂断了电话。丁嘉觉得,寝室长并不了解陈雄,就算学校撤消了对陈雄的处分,陈雄依然不会再回来。
大家同寝居住了这么久,却还没去陈雄家玩过,说起来,还真见外。丁嘉决定了,他要把陈雄追回来。
丁嘉收拾了手机、备用电池、钱包、钥匙、手套,又带上了一件军大衣,冲了出去。
一出门丁嘉几乎人仰马翻,好大的风,刮在面颊上,如同情人翻脸后的一记耳光。
雪花大片大片飘落,仿佛从扇子上扯下的鹅毛,纷纷扬扬,乱七八糟;昨天的时候,温度尚未降下来,雪一沾地就成了水,只留下一地湿漉漉,今天就大不同了,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片白。
丁嘉记得,陈雄曾说过,他们县里没有通火车,回家要路过七台河。一路向东走,不过总不可能跑到朝鲜去吧。
在打车的时候,的士司机问,小胖子要去哪?丁嘉含糊地说,也不远,就七台河。司机一听就把他撵下来了,这么远,天气又坏,天都黑了,等明天吧。
有个词叫“追悔莫及”。所以说,追人这回事,宜早不宜迟,晚一刻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数。丁嘉已经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是能决定陈雄命运的一件事,他必须做到。
丁嘉在雪地里连续拦了好几辆车,都没人愿意带他。丁嘉悻悻的,在原地站着又冷又无聊,他便掏出手机,给陈雄发了一条短信:我要来找你了,已经上车了。
果不其然,半分钟之后,陈雄就打电话过来了,劈头盖脸一阵骂:“你来干啥?”
丁嘉说:“我找你回来。”
陈雄说:“回去干啥,这书念得忒没意思,浪费时间,浪费青春,还浪费钱。我不跟你说了,出了校园,这话费可贵了!”
说完,陈雄就挂断了,丁嘉再打过去,没人接。
天越来越晚,雪越下越大,丁嘉的脚越来越麻木,他不停地来回走动,活动着双脚。唉,等有了时间,一定要自己考个驾照,不然多不方便呀!
“丁嘉?”一个疑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丁嘉回头一看那人,叫了出来:“杨超!你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现在不忙着赶花吗?”
杨超鄙夷地说:“你蠢吗,冬天能有什么花,雪花?”继而又问,“你要去哪儿,怎么司机都不理你?”
丁嘉简单地说了原因,杨超想了想,说:“我载你去吧。”
丁嘉一听兴奋地直搓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不太好吧。”
杨超白了他一眼,说:“那算了。”
丁嘉急了,说:“哎哎哎!别算,那个,就是有点远,你能去吗?”
杨超看着这个滑稽的旧同学,说:“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丁嘉上车后,将一堆东西扔在后座,身体暖了过来,脑子也活络了,说:“哦,你来我们学校肯定是找张婷婷的,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杨超一个急刹车,丁嘉差点撞在前面玻璃上,杨超瞪了丁嘉一眼,说:“死胖子,闭嘴!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丁嘉赶紧闭了嘴,系上了安全带。从杨超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张婷婷似乎没给他好脸色看。
丁嘉记得,上次去看邬老师的时候,杨超对张婷婷的人品评价并不高,但口吻客观,并非诽谤中伤,还劝丁嘉找个别的女生去喜欢,可如今,他自己却还是放不下,真是一个情种。
有那五罐蜂王浆作证,又有今日的雪夜追熊,丁嘉觉得杨超对自己够可以了,可惜这人太口是心非,动不动就变脸生气,他的一腔爱意,说不定没能正确传达到张婷婷那里。若是这样,实在太可惜了。丁嘉说:“是不是你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她根本不知道你依然像从前一样喜欢她?”
杨超翻了个白眼,只是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开车,不再搭理丁嘉。
丁嘉觉得没意思,又给陈雄打了个电话,陈雄听到了那边车子发动机的声音,知道丁嘉确实是追来了,几乎是咆哮的:“卧槽,大冷天的你不好好在寝室呆着,跑出来干啥?”
丁嘉憋着笑说:“你走太急了,我给你送尿盆来了。”
陈雄骂道:“你猪脑子啊,这么大的雪,赶紧回去!”
丁嘉说:“那么大的雪,那你怎么不回来呢?猩猩脑!”隔着电话,丁嘉也是敢向陈雄叫嚣的。
陈雄“啪”的一下给挂了,然后播了周肃正的号,周肃正这才知道丁嘉出门的消息,却已是来不及了,路上车少,杨超车速较快,已经开出了五六十多公里。纵然这样,还是没有看到那辆蓝色的卡车。
雪越下越大,车窗外不停传来“啪啪”的声响,那是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天已经全黑了,雪光却十分明亮,外面一片白茫茫,丁嘉不停地揉着眼睛,因为看起来就像他得了白内障一样。
越往里走,离开了市区,就越是寂静,天底下就仿佛只剩下了这一辆车。这样的情况下,杨超不得不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虽是个北方人,可常年在南方赶花,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开车的情况不多。
杨超不停探头查看着路况,远处一家灯光在路边有些昏黄,那是一家加油站,杨超过去加油,然后两人上了一趟厕所,丁嘉问是否有一辆蓝色大卡来过,往七台河方向开过去了。一个在房里用酒精锅煮面的女孩说,有,但都过去一个小时之前了。
丁嘉看了看手机,已经八点半了。纵然天降大雪,但一辆大卡在无人的道路上能飞奔成啥样,丁嘉不敢想象,陈雄的姐夫他虽没见过,但无端端也觉得很猛。
接着是云烟打电话来骂丁嘉,说他不省心,已经跑了一个了,万一再丢一个怎么办?凡事从长计议,不在这一时半会!
看样子云烟已经充话费了,这个号还会继续用下去,丁嘉心想,云烟也不懂陈雄现在的心情。寝室长肯定一早便向陈雄保证了,他能让校方撤销开除的处分,可陈雄还是义无返顾地退了学,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陈雄一直就很自卑,他知道,以他的文化课成绩,永远都不可能与这样一群人平起平坐,他唯一可仰仗的就是这惊人的速度。如今这一优势没有了,就像士兵失去了他最后的阵地,陈雄自己也觉得,学校开除他理所当然。
从大一起,他就事故不断,但学校的处分一直没有下来,有时候陈雄自己也生疑,悬在他手上的这把剑,何时斩下来?他要是校长,也会把这样捣蛋分子给开除。毫无怨言。
雪越来越大,刮雨器开始挣扎了,丁嘉的手机又亮。
“嘉嘉,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陈雄能认识你们仨,三生有幸,这是我念大学唯一不后悔的事。回去吧,等有时间,再来玩,但不是现在,回去吧,乖啊~我手机要没电了……”
陈雄的话未说完,突然“哐”的一下,车身剧烈一晃,丁嘉向前一栽,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丁嘉惊恐地问。
杨超擦了一把额头,说:“撞上什么了,我下去看看。”
一开车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丁嘉一个哆嗦没忍住差点咬到舌头,外面的风声如同鬼叫一般,尖利地打着旋儿,杨超招了招手,丁嘉也跟着出来了。
丁嘉缩着脖子,哈了哈手,明明刚刚吃了猪尾巴的,却还是流了鼻涕,这温度下得太快了,得零下八九度了。与隆冬的零下三四十度相比,这不算什么,可这风太刮人了,丁嘉还没穿绒裤呢!
一棵树倒了。两人合力将树抬走,又钻进车中,一股暖意弥漫上来,车灯瞎了一个。
丁嘉上车之后,发现手机没挂断,陈雄在那边着急得要命,知道两人没事,才哀求着说:“你雄哥这辈子没求过你,嘉嘉,你回去吧。”
丁嘉说:“都这时候了,回头也晚了。你们要是在路边住宿,得告诉我们一声,别超过了你们都不知道。”现在都快十点钟了,要是遇上能住的,估计也该落脚了。
蓝色卡车减慢了速度,陈雄的姐夫善开夜车,也喜欢开夜车,他问:“怎么办?”
陈雄闭了闭眼睛,疲惫地说:“等他们知道前面的路难走了,就会回去了。”
这小舅子向来无法无天,今天却看到他这幅痛苦的模样,他姐夫也没再说话,只是专心注意着前面的路。
因为坏了个车灯,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杨超负责看路,丁嘉负责留意路边的情况,见到一个挂长明灯的小店子,两人将车缓缓拐了进来。
丁嘉和杨超在这里吃了碗泡面,这家兄弟两人来帮忙看车,七七八八总结出了不少毛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车需要大修特修,最后一个估计,花费差不多六七千。
在这狂风怒号的茫茫雪夜,不被宰一刀都说不过去。杨超却要和这两人做个交易,让他们派车去追陈雄,这辆旧车到时候就给他们不要了。
丁嘉一听就叫不行,杨超虽然是个学生富豪,但都是辛苦钱,这辆车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杨超说,这辆qq都开了两三年了,早就旧了,再说张婷婷也嫌这车丢人,来接她同学的都是豪车。
说这话时,杨超的脸色很难看,丁嘉很为他感到难受。一个人的真心,被另一人视若无物,践踏入泥,这很难说究竟是谁的错。
杨超也很累了,这车再开下去,他也十分吃力。但他既然答应了丁嘉,就肯定要帮着把陈雄追回来。
这笔交易很划算,两兄弟狡黠地对视一眼,点了个头,然后那个哥哥就进屋去取防滑链了,决定开他们的面的送这两人继续向东追。
这时候,积雪已经一尺深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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