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嘉几乎从趴着的门上掉下去,心跳几乎达到了一百八,这说的是谁……寝室长的女朋友吗?不对,他还没有女朋友……那是刘芷还是张婷婷……
周川听出了侄儿语音中的破绽与不自信,笑了几声:“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我也不多言了。人生是你自己的,但别给你爸妈脸上抹黑。尤其是你妈,那个位置上,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呢!”
周肃正没吭声。
接下来,周川又说:“我这次来这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们建筑系的丁维文、齐冰洁两位教授,到时候带你一同前去拜访。”
丁嘉一愣,他要找外公外婆?
——他们去苏州了。寝室长说。
——什么?
——前两天动身的,一个盆景园的设计落在他们身上。
——我听说过了,陶隐园的设计是他们在做。真可惜……
丁嘉心想,外公外婆还在家啊,后天的机票,眼下还没走呢!
于是丁嘉赶紧开门,想要追上去,因为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怪不得先前觉得眼熟呢,并不仅仅是像中年版的寝室长——这个人他见过的。小时候这人还来过他家,给他从香港带回来一块漂亮的儿童手表。那块表虽然不得善终,被杨超扔进了厕所的洗手池,停了摆,但丁嘉心心念念一直记得。
周川已经下楼去了,丁嘉一路小跑,要追出去叫住那个人,告诉他外公外婆过两天才动身。
周肃正还站在镜子前的洗手台前,见到丁嘉追上来,立即有些慌了,一把拽过丁嘉。
丁嘉不得脱身,开口正要喊,却觉得口唇间一阵湿热的软,覆盖了上来。
这是什么……
丁嘉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周肃正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
这个吻持续的并不久,不过短短的几秒,但丁嘉已经要窒息了,他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一样,头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周肃正松开手,放开他之后,也离开了他的嘴唇,在洗手台椭圆的水槽中放入了满满的一缸冷水。
水流无声无息,只是静静上涨,将水槽填满,画出一个规则的椭圆形。
周肃正轻声喃喃:“我疯了吗,我在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脸浸入了水槽之中。
丁嘉看着他沉入了许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水中冒起细密的气泡,周肃正才抬起头来,满脸水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亲了自己一下,就要洗脸,讲卫生讲过头了吧……丁嘉心中喜滋滋,又有点小郁闷。
过了好久,周肃正觉得清醒些了,便要下楼。
丁嘉也飘乎乎跟了上来,但是一转身又被寝室长提住了后颈的衣衫领子,揪着转了一个方向,说:“从这边下去。”
丁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啊飘,仿佛要成了仙一样,浑身上下被一种喜悦的情绪所充溢。
周肃正见他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只好像牵着一头牛一样将他一步一步牵着下了楼梯,走向他们的铁观音厅。快要过走廊的时候,周肃正松开了手。
丁嘉见他走了,紧随他身边,说:“寝室长,我刚上厕所后,在里面的水龙头洗过手了,很干净的。”
周肃正轻轻“嗯”了一声,进了小包间。
丁嘉就不追上去了,独自一人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基督耶稣佛祖猴哥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嘴唇……丁嘉用自己的上唇轻轻碰了下唇,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捂住嘴靠着墙笑了起来。
在光线幽暗的过道里,一只小胖子靠在墙上,捂着嘴无声地笑啊笑。
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为什么。
丁嘉进门时,他已经笑够了。他镇定了一下心神,严肃了一番神色,这才走了进去。
铁观音厅的小包间里,只有周肃正和陈雄两个人。
丁嘉偷偷瞟了寝室长一眼,他眉头微蹙,一言不发,满腹心事地看着某处,陈雄在嗑那一盘绿茶瓜子。
云烟和周川不在,据说是点菜去了。
“嘉嘉你刚才上哪儿去了?”陈雄一边嗑一边问。
丁嘉若无其事地说:“上厕所去了。”
陈雄问:“上厕所干嘛?”
丁嘉说:“上厕所上厕所!”
陈雄不信,他的动物性十分敏锐:“那你在厕所偷吃啥了,这小嘴舔的!”
丁嘉面上一热,怎么办,他总是不自觉就去舔嘴了,还总爱用舌头去撩一撩寝室长刚刚亲过的那一处。
“你还笑,还笑,肯定是偷吃了,见者有份,交出来!”陈雄十分不满足于这一盘绿茶瓜子。
哎,陈雄啊,这真的是一份只能一个人躲着品尝的独食呀!丁嘉心想,又偷偷看了一眼寝室长,他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丁嘉又想起陈雄说要娶寝室长当大老婆的话,他更加决定严守洗手池前的这个秘密。
三人枯坐了好久,陈雄那盘瓜子都快嗑完了,丁嘉的肚子都在叫唤了,可云烟和周川还没回来。
“服务员,你家菜怎么还没上来?”陈雄大声喊了一声。
一个穿青蓝色旗袍的盘发姑娘跑了进来,看了一下包间号,忙说:“先生请不要着急,我去催促一下厨房。为了确保足够新鲜,我家每一道菜都是在客人点单之后厨师才开始着手下刀。”
慢就慢,还找理由,陈雄说:“那你家大米是不是我们点单之后才种的?”
旗袍少女红着脸下去了,过了好半天,那少女又回来了,这一次她十分理直气壮:“客人您好,您的铁观音厅尚未点餐。”
陈雄一愣,云烟这小子死哪儿去了?
周肃正说:“不等了,我们先点菜吧。”
厚厚的菜谱拿了上来,菜式极少,没什么稀奇的,却十分昂贵,陈雄说不吃了,换个地方。
周肃正说:“将就一下吧,这里是喝茶的,所有饭菜都只是辅食。”
看过菜单后,点了一个金针菇培根卷,一个剁椒鱼头,一个蒜蓉苕尖,一个虾仁藕带,一份烤小羊排,一个青椒斩蛋,然后叫了几罐啤酒。
陈雄一细看,雪花啤酒八元一听,他说:“那我出去买。”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自带酒水。”
周肃正说:“没关系,有人买单,只管点,不用客气。”
陈雄压根儿不想客气,但看着那菜单,他实在是肉疼。
他在小县城里长大,家境十分普通,父亲是个工人,还下岗了,家里做点水果生意。卖的都是些普通水果,像车厘子、蓝莓、榴莲、莲雾这种稍微高级一点的水果,在他家乡这种小地方都卖不动。在父母的熏染下,陈雄从小到大,都过着一种节俭的生活。眼下,这个剁椒鱼头138块,虾仁藕带98,烤羊排168,炒的是鸡蛋又不是凤凰蛋都要58,这么吃,他的胃会受不了。
“算上茶钱,起码上千了吧,一千块钱,咱们自己做饭,全寝室能吃一个月!”陈雄开始算账了。
丁嘉说:“咱们自己做,一个月得一万块。”
陈雄鄙夷地说:“嘉嘉,你这智商就不要和别人讨论数学题了,你雄哥也是小学参加过数奥的人,珠心算杠杠的。”
丁嘉说:“寝室长的人工费也要算的,很贵的。”
周肃正微微一颌首,深以为然。
陈雄白了丁嘉一眼:“马屁精。”
眼见陈雄十分纠结,周肃正说:“我叔叔有钱,都是不义之财,你不用替他省。”
有了这话,陈雄压力全消,又勾了一个108的红烧肉,说“早想吃了”,然后将菜单交给了等候多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服务员。
丁嘉心想,寝室长这样讲自己叔叔好吗?
这时候,云烟进来了,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丁嘉一看到云烟笑得貌美如花,就有心理阴影,陈雄也问:“刘迪明又咋了,又烂腚了?”
云烟没说话,将胳膊下夹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服务员还没走远,伸长了脖子想瞧个究竟,云烟把她轰出去了,潇洒地说:“上菜,速度!”
服务员一出去,云烟迅速关上了包间的门。
“周叔人呢?”陈雄问。
云烟简洁地说:“他走了。”
陈雄的黑脸瞬间惨白:“卧槽,他走了谁买单?这家菜馆是他妈土匪开的,贵死个人!”
向来抠门的云烟却不以为意,向着桌上的纸包微微一翘下巴:“你看看。”
陈雄打开一看报纸,惊呆了,里面赫然几捆粉红鲜艳的人民币,在这幽暗的房间里闪烁着猩红色的光。
云烟似乎很享受陈雄从惊恐到惊骇的神色,他一声轻笑,很豪气地说:“这些钱,够不够雄哥吃顿饭?要是不够,小的再去弄点儿?”
丁嘉心中暗自惊叹,意气风发、出手阔绰的云哥真是英俊啊!但他又有些不安:“你这些钱是哪来的?”
云烟看向周肃正,嫣然一笑:“青春损失费。”
三人俱是一愣,陈雄回过神来,拍着大腿说,那敢情好,我也去找校长索赔!
云烟问,你找校长干啥?
陈雄严肃地说,读大学浪费了我的青春,区区几万块,就买断了咱们无价的青春年华,校长真是占了大便宜!
陈雄如此振振有词,让丁嘉都有些害臊起来,云烟也扶额,这哥们怎这么傻?
周肃正莞尔,说,大概是人生太幸福,至今童年还未结束。
英俊的服务生开始布菜了,没有周川在场,四个人都吃得很惬意。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吻,丁嘉吃着吃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烟也乐了,慈爱地说:“真没出息,吃个鸡蛋就把你美成这样。”
丁嘉也不应声,只是抬起头,看了寝室长一眼。
周肃正正在拿啤酒,分递给另外三人。大家给周肃正敬酒,说了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之类的话。
年年岁岁的今日,都希望能陪你一起过。丁嘉看着一边举着易拉罐微笑的周肃正,心中这样企盼着。
在席间,陈雄对周川表示了极大的仰慕。无论是衣着,还是言谈举止,都让陈雄觉得很有范,一幅成功人士的派头。每顿饭都能吃一千块钱一桌的席,真奢侈啊。
可丁嘉一点也不这么认为。这位周叔叔是只很可怕的笑面虎,来者不善,尤其是说到云烟很美的时候,真让人心中一寒。随便将寝室长的私事拿出来当笑料讲,一点也不尊重人。可这个人却是外公的学生……
丁嘉正在胡思乱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服务员涌了进来了,端着一碗长寿面、一块点着蜡烛的小蛋糕,然后将寿星周肃正围成一个圈,一边以掌击拍子一边唱了生日歌,然后一个女生踮着脚,将一顶生日皇冠戴在了周肃正头上。那个样子,丁嘉看了都觉得很滑稽。
服务员们折腾完毕后,居然还要四人对着那块巴掌大的小蛋糕许愿。四人拗不过这群幼稚的服务员,各自闭眼默哀。周肃正心想,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吃饭了。
吹熄了蜡烛之后,周肃正将蛋糕给了丁嘉。
丁嘉心想,这真是对胖子的误解,他并不爱奶油,遂又把蛋糕给了云烟。
吃完饭后,服务员撤走了杯盘,陈雄找服务员要了一幅象棋,在一边和丁嘉下了起来,云烟则和周肃正在一边小声谈正事。
云烟将钱交给周肃正,周肃正说:“你收了他这钱,我就难办了。”
云烟说:“不要白不要,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叔叔,有多自以为是!”
周肃正垂下眼睫,低声说:“他是我叔叔,他怎样一个人,我怎会不知道呢。”
就在刚才,周川以点菜为由头,将云烟叫了出去,突然间问起了两人关系如何。
云烟说,同寝一场,情深意重。
然后,周川说起了周肃正的优秀性,重要性,并又谈及了几件不为人知的私事,云烟听得一脸愕然,惊得半晌数不出话来。
最后,周川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只是他大学一程中暂时的陪伴者,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留步。”
云烟保持了沉默,长久的沉默,他被周川说的那些事惊呆了。
原来,小严是这么一回事……
周川见他眉头轻颦,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一脸哀伤欲绝,凄艳无匹,不由放轻了声音:“你现在离开他,还来得及。”
云烟依然没说话。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周川弄错了人,这番话本该对丁嘉讲的。
可如果让嘉嘉知道了这些……云烟觉得实在太残忍了,简直不能想象。丁嘉一定承受不来。而他却可以。
所以,他不能否认。
更何况丁嘉在这方面尚未觉醒,云烟也不想让周肃正有这个机会。
因此云烟没有申辩,保持了适时的沉默。而古语不欺人,沉默是金。他马上就得到了这笔沉默的佣金。
周川看着云烟一直伤痛不语,知他心中难舍,便说:“你开个价。在他甩你之前,你自己先走,要不然到时候人财两空。”
云烟万万没想到事态会朝着tvb剧本发展,给你一千万,离开我的侄儿!
云烟一直没吭声,垂着长长的睫毛,像一只疲惫的蝴蝶,久久没说话。久到周川都有些歉疚了。
云烟抬起头来,说:“八万。”
美丽小青年一开口,周川却愣住了。
没有要死要活,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欲说还休,也没有漫天要价……他侄儿一点魅力也没有吗,他那风华正茂、俊美风流的侄儿,只值区区八万?
可是,这个青年眼如秋水,波光荡漾,似乎闪烁着娇弱又倔强的泪花(误),一时之间,周川又觉得自己棒打鸳鸯,太过凶残。但为了周家的希望,他不能不这么做。
周川是个好色之徒,他对美人没有抵抗力,即便对方并不属于他。可是他不恨这样的自己,他只恨对方美而不贞。
周川一打开包,发现包里正好有八万块,这是他今天上午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在那一瞬间,周川隐隐觉得上当。可防范于未然,总是不错的。这样一只妖精睡在榻旁,失守是早晚的事。
“记住我们的约定。”周川说,“不遵守规则的人,规则对他们也十分残酷。”
云烟向他一笑,说:“我保证。”
周川怀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云烟的笑越来越冷,最后变成了鄙夷。
这种人,自以为是,又蠢又坏,钱却都让他们赚走了,真他妈让人郁闷。云烟心想。
云烟问周肃正:“你觉得我卑鄙吗?”
周肃正却说:“幸亏你收了钱,要不然,我不敢想象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云烟背心一寒。
生意人最爱假装豪迈,假痴不癫,扮猪吃虎。哪有傻子还能赚钱的,又不是股市。
而在那边,陈雄和丁嘉下象棋,下着下着打了起来。
丁嘉捂着头在一边,冲着一边的服务员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又对陈雄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下不赢就用暴力,太野蛮了!”
那位服务员本不欲多言,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出手指点。陈雄说:“你作弊赢了我三盘,还不许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丁嘉不服气:“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陈雄说:“你的马踏日都别腿了,你还踏,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两人争得十分热烈,都惊动了谈话的两人。
云烟抬头一看,妈的,这两个人还会下棋……云烟和周肃正走到棋盘前一看,大吃一惊:“谁的相?”
陈雄老老实实说:“我的,怎么了?”
云烟说:“日哦,你的相都过河了!”
丁嘉立即反败为胜,气焰上涨,小人得志:“难怪我觉得不对,刚才我的两个卒就是被你的相过河给踩了,要不然你输得更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拉偏架的服务员一眼,说,“我要投诉你。”
那服务员卧槽了一声,赶紧干活去了。
说到这笔钱怎么用,陈雄说去放高利贷,一个学期就能翻一番,有他在,不用担心收不回来。
丁嘉想存起来,等到大学毕业后,他们租一间大房子,四个人再住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云烟说做创业资本。
周肃正说,借两万给臧梦吧,她现在日子不好过,你有意见吗?
云烟表示你的钱你做主。
周肃正一笑,说:“刘迪明的钱是拿命换的,你兵不血刃就弄到了八万,现在他的妻儿要靠你救济才能活,他永远输你一截。”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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