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头领脸上依旧带着笑,包括一清子在内,仿佛依旧在说一些闲话,就像这个宴会表面的目的,真是一次简单的平遥军内部家宴一样。但无形的暗流,已经形成激烈的旋涡,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分,一不留神被卷进去,便是粉身碎骨。
花弄影擅自将各路头领招来老营的行为,固然在其权力范围内,但同样,也是触及了庄梦蝶的底线所在。平遥军过去还是那种重人情轻规则的小团体,只要交情到了,一些犯规的事即使庄梦蝶本人也不会真在意。可是在柳长安的提点下,她已经认识到规则对于团体的重要性,与过去的看法不同。再者,即便是在过去,花弄影这种行为,也不会让她觉得欢喜。
碍于姐妹之情她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但是如果有人出来落花弄影的面子,与一清子等人为敌,她也不会反对,当这个人是柳长安时,那她就更会支持。表面一团和气下,蕴藏的是最高首领之间的小小嫌隙,当然这种嫌隙当下还感觉不到,只有彼此之间,才能意识到,与好姐妹间似乎已经隔了些什么。
一清子道:“柳公子,你是读书人,对打天下的事或许不大在行。你所学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纸上谈兵。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是做不成事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一个朝廷的建立,都离不开尸山血海,白骨成山!正是这累累白骨,才筑成了一条王霸之路!为人君者,若是不敢杀人,不敢死人,那还能做成什么大事?注定只能一生碌碌无为,做个无用之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庸碌百年何如为天下奋战一刻?我辈提三尺剑,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须在意区区死伤。死多少人伤多少人,不过是数字罢了。如果没有这份觉悟,试问哪一朝可立?哪一国可兴?”
“道长此言或有道理,但是请自君起,莫牵连无辜。你们没有资格把不想上战场的人推到战场上去送死!”柳长安一字一顿道:“你们理想中的天下,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也不是其他人的。为了你们的理想,拉上想过太平日子的百姓去送死,这就是我最看不起你们的地方。白衣教的兴起,与前朝余孽密不可分,又有地方上的大户豪强信了你们蛊惑或是思念前朝而加入白衣教,既有前朝旗帜号召,又有这些大户士绅提供的庞大财力支持,自身教门内还很有些武林高手。从势力上看,你们确实很厉害,放眼江湖,几乎不存在与你们相提并论的势力。如果看你们纸面上的实力,似乎整个天下,都会被你们翻过来才对,可事实呢?”
柳长安嘴角翘起,冷笑道:“现在被人逼到西南十万大山里苟延残喘的是谁?不久之前,被我平遥一县人手杀到全军覆没的又是谁呢?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看上去理应天下无敌的白衣教,从起事之初,就从没赢过一次?”
一清子能被白衣教派来做谈判代表,自身亦是逻辑清晰辩才无碍之人,自身的聪明才智亦非泛泛。柳长安提的问题,倒也难不倒他。他冷笑道:
“这很寻常,伪朝暂时势大,我们一时不敌,胜负兵家常事,何况我们的教民以百姓居多,未经战阵,对抗经制官兵,失败也是正常。不过我们从不曾怕过失败,也不曾怕过死。一代代人前仆后继……”